水樣的女人 第16頁

江石洲的眼楮隨著他打轉,象似有些入迷地地傾听他的叨念。

他在抱怨呢!樓定風居然在抱怨!打從江石洲十六歲起跟在他身邊,兩人的關系名為主雇,其實已經形同親兄弟,他從來沒听過樓定風的抱怨。

簡直是天大的奇跡!他抬眼,瞅視樓定風煩躁踱步的身影。

「這棟宅子原本一直風平浪靜,近一年來卻被人搞得烏煙瘴氣,我成天盡是擔心大伙兒有沒有乖乖做事,乖乖吃飯,定時上洗手間,晚上做好夢!我在這間屋子里到底成了什麼身份?!超級保姆?」

听進江石洲耳里,倒覺得所謂的「大伙兒」應該換稱為「章水笙」。

樓定風或許沒發現,但他越來越像一個「人」!他不再冷淡有禮,不再與世界的人保持距離,他開始記得周遭雇員的姓名,甚至學去對他的助手發牢騷,而在過去的十年中,類似的情況完全沒有發生過。

他已經變成一個有血有肉的真人!

「是誰造成這種改變?」江石洲自言自語,是誰讓冷硬了二、三十年的頑鐵化為圓潤而富生命力的玉石?

「還會有誰?」樓定風以為他的疑問是承續剛才的對話。「當然是她,章水笙!」

這女人膽子越養越大,連聚眾向他抗議的好事也敢做出來。

「是嗎?」江石洲有些發怔,顯然,章水笙不僅比他想像中單純,也……可愛多了。「對了,您今天找我來有什麼事?」

「我找你?」他倏地立定腳步,茫然地眨眨眼睫,焦距漸漸瞄準助手的臉。「我找你嗎?我……啊!對,我的確在找你。」

他拍了拍額頭,苦笑著走回書桌後坐下。現在試圖挽回自己無意間喪失的顏面,似乎稍嫌太遲了。

「下個月起我必須跑遍北美幾個重要城市,最後一站會飛到紐約去,你先回美國調配好詳細的行程企劃,我們在那里會合。」他極力想擺出公事公辦的態度。「至于我出國的期間,宅子就交給……嗯,不妥,你還是留在島上吧!這里的大小事務就給你照料。」

另一個改變!江石洲注意以,樓定風也從來不曾會在分配自己的工作時產生遲疑。他永遠被派駐到老板最關切卻無法親身到場的地方。而,這次是他第二度受命留在樓宅──或章水笙──的身邊。

「知道了。」江石洲突然轉變話題。「有件重要的消息必須向您報告。我順道去過張署長的辦公室,借回雪湖山莊的結案報告。」

「上面怎麼寫的?」他耗費了大把銀子打通關節,那幫人最好別讓他或他手下的名字出現在相關的文件上。

「‘游民滋擾事端,造成令人遺憾的慘案發生。’」江石洲隨口念出來。「但是我的重點不是調查結果,而是作亡人數統計。」

「別告訴我官方清出來的尸體和我們預期的人數有出入。」樓定風剎那間提高警覺。

他的得力助手點了點頭。

「正是如此。」江石洲把調查報告遞給他。「發動夜襲之前,我們非常確定雪湖山莊里有十八個人,可是警方搜出十六具尸體,扣除章小姐生還,還有一個人下落不明。」

樓定風驀地收緊拳頭,掌中的咖啡杯發出喀喀的聲響。他深呼吸一口氣,竭力克制自己再次在助理面前失態。

「誰不見了?」語氣中毫無溫度。

「很難說。十六具尸體中,已經有十三具辨認出身份,施長淮不在里面;而其他三具臉孔被燒焦了,但是依照骸首的體格特征來推測,他們是施長淮的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。」

換言之,他可能活著。

不,不應該,不可能。

「我們事前經過詳細的策劃,出擊之前的確核實過所有的人都留在莊里,為了防止他們逃出來。我下令封鎖了每一條對外的通道。現在你居然告訴我,有人逃出重重的天羅地網,而咱們竟然沒有發現?」

江石洲被他冷冽怒火鎮懾住。

「那條漏網之魚應該是在我們進襲之前悄悄離開的,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。」他清清喉嚨。「我另外注意到一件小事,或許和逃月兌的人有關,事件發生的次日是章小姐的生辰,施長淮在鎮上珠寶店替她訂了一條金鏈子。而那條鏈子,兩個月前被人領走了。」

「誰?」

「不是施長淮,但是領走項鏈的人持有屬于施長淮的收據。」

換言之,收據是施長淮交給那個友人代領的,那男人,極有可能活著,前些日子甚且在他的勢力範圍之下暗中活動,而他竟不察。

「樓先生……」江石洲遲疑了一下。「您有沒有想過?倘若漏網的人證實是施長淮,當天他在離開之前……應該會先知會他未婚妻章小姐。」

他梟鷹般的銳眼倏地盯向助手。

江石洲直率地說下去。「只要章小姐還記得舊時的情景,她能幫助我們確定離開的人究竟是不是施長淮。」

「但是她不記得了。」

「您確定嗎?」江石洲提醒他︰「這等大事馬虎不得,如果處理得不夠干淨只會替我們帶來危機,這點您應該最清楚。」

是,他應該比任何人清楚,畢竟,他就是當年的漏網之魚,二十年後回頭反噬仇人一口。

「去,找出那個人!」樓定風冷冰冰地命令,「即使他藏在北極的冰層下,我也要你把他挖出來。」

「是。」江石洲收拾好散落的卷宗,欠欠身離去。

他不動不語,任桌上點點滴滴的茶水流落他的褲管,手掌的劃傷悄悄泛出血絲。心頭,不斷盤旋著一個令人怒愕的思緒──

施長淮,還活著!

今天的氣氛相當詭異,水笙一早起床便察覺了。

首先,今早的天色陰沉沉的。氣象報告指出,本年度雨季的最後一場雷雨將傾泄而下。雨後流金島便正式進入秋季。她討厭雨天。不知如何,雨總是讓她聯想到不祥的事。

其次,則是大宅佣人們的態度。

「章小姐,你醒了。早餐已經準備好,我叫小莉端給你。」張太太急匆匆從她身旁刮過去。

「樓先生呢?」她拉住避家。

「樓先生今天整天都會待在書房里,可是他的心情很差,你最好別去吵他,讓他獨處一陣子。」張太太展現不同于以往的憂慮眼神。

「不管,今天我一定要去找他,你們別想再阻止我。」

其實她吵架當天就想與他談和了,偏偏大伙兒一致決議應該讓老板吃吃苦頭,才會曉得珍惜她的存在,重視他們的效忠。大家仿佛在她身上裝了雷達似的,每次她試圖偷溜進他房里,他們就會及時出現,然後想盡辦法勸退她。

今晚是她第八夜在自己的床上醒來。

她相信他的體溫,相信他趕不走她時挫敗的嘆息,相信他環著她入睡的感覺,相信身畔有他的安全感。她相信他!

「章小姐,今天的時機比較特殊……」

水笙知道。正因為她感覺到空氣中那股浮動的奇譎氣息,才迫切地想接近他,試圖尋回一些未有的安全感,如同往常他總能帶給她的平撫感覺一般。

「他吃早餐了嗎?」如果還沒有,他們可以一起吃。

「沒有,不過……他今天可能沒什麼食欲……」張太太支支吾吾的。

「為什麼?」

「沒事沒事。章小姐,總之你盡量別去找他。記住哦!你千萬別去找他。」張太太忙不迭躲進廚房里。

水笙帶著一肚子納悶走上樓梯。管家實在沒理由強調她不能去見他。過去幾天她一直維持低姿態,說話、走路的聲音都放得小小的,而平時他就是喜歡她安靜乖巧的模樣,所以循規蹈矩了幾天之後,現在應該是和談的好時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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