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樣的女人 第30頁

「嗯。」樓定風點點頭。

吉普車陷入短暫的沉默中,繼續駛向黑暗的林蔭深處。再拐兩個彎,車輪輾上通往雪湖山莊的羊腸小道。小路盡頭,是一片廢墟;再過去,則是一處懸崖,從前他曾比從崖頂跳落底下的暗流和石礁。

他的臉頰忽爾感到略微麻癢,低頭探看,水笙正伸指拂弄他的發際。她的鼻尖抹上淡淡的灰塵漬,襯著凝脂如白雪的肌膚,看起來清麗而惹人憐愛。

怎麼舍得讓這樣的俏人兒陪他一起送命?

「听說你在南美有一座小別墅。」他忽然出聲。

施長淮投與他納悶的一瞥。

「對,在巴西。」

「听見沒有?水笙,施先生在巴西有一棟漂亮的別墅。」他拭掉她容顏上的灰烏,疼憐的親吻淺淺印上她的紅唇。「你想不想參觀?」

「好呀!」她沒去過巴西。「我們一起去玩,我以前一直催你帶我出國,你都推說沒時間。」

她有很多很多的地方想和他一起去,很多很多的事情想和他一起做,只要能和他在一起,便是淪陷在南極的冰天雪地也是甘心的。

「現在我有時間了。」他緊緊摟住她,生怕她丟掉似的。「姓施的,你計劃好逃月兌的路線嗎?」

「嗯,我在海灣里藏了一部快艇,接應的人會在離島上與我們踫面,然後我們持假證件登上台灣,再從台灣飛向安全的國家。」施長淮擰皺了懊惱的眉頭。「可是後面的家伙追得太緊,我擔心會暴露咱們的行蹤。」

「停車!」他忽然橫腳踩住煞車踏板。

吉普車嗄吱地尖叫一聲,猛地刮起落葉、枯枝混雜的旋風。他跳下車座,順手把水笙抱下來,再跑到駕駛座旁揪施長淮下車自己取而代之地跳上方向盤後面。

「你帶著水笙繞小路下去海灣,我負責引開追兵,咱們在巴西的小別墅會合。」他踩動油門。

「不要!」水笙吃了一驚,緊緊抓住車門不讓他走。「我們一起引開追兵,一起去巴西,我不要和你分開。」

他硬生生扯開她的掌握。

「施長淮,帶她走!」車身如馬般疾竄出去,尾後揚起義無反顧的風塵。

「樓大哥!」水笙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轉變驚呆了,直覺地拔腿追上去。「樓大哥,等我!」

他怎麼可以丟下她?他們明明說好了一同去巴西,不是嗎?他們明明說好了絕不分開,不是嗎?她害怕,害怕看不見他的感覺,害怕他離去的感覺。強烈的預感告訴她,今日一別,未來再見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。

別離就像毒癮,一旦讓它發生了,它便會無聲無息地糾纏上來,此後再也逃躲不過,注定了日後接二連三、分隔兩地的命運。

她情願同生,情願共死,也不願與他分開。

「水笙!」施長淮及時拉回她。「別拖延時間,咱們快走。」

「不……」

施長淮狠心不理她啜泣的臉龐,硬拖著她踏向夜露沾濕了枯枝的小徑。

好歹得救出一個!他陰郁地想。

沉重的空氣在枝葉間對流。

起風了──

「人呢?」姜文瑜焦躁地拍打儀表板。

千萬不能讓他們跑了,否則大伙兒全吃了不了兜著走。

「在那里!」唐正文忽然發現遠方忽隱忽現的燈影。「哇!他們好呀!逃命的人居然敢大搖大擺地晃在咱們眼前,還把遠光燈打開。」

「少廢話,快追!」姜文瑜精神一振。

施長淮的吉普車仿佛在誘引他們。一下子放慢車速,他們多踩兩下油門就可以撞上他的車,一會兒又滑溜地鑽來鑽去,讓他們上究碧落下黃泉卻追他不著。

再一晃眼,吉普車忽然失去蹤影,偌大的樹木里除了自己人的車燈之外,施長淮?牧降籃旃賡咳幌恕?

「消失了?」唐正文訝異地輕喊。

「車子在那里!」姜文瑜連忙催促地停下福特。

吉普車大刺刺地定立在橡木樹下,駕駛座里半個鬼影子也沒有,獨留著稀稀落落的血滴痕跡,車門外,潮濕的泥地上印著一道深深的腳印,通往左側的斷崖。

「只有一個人?」「上當了!」「他們分頭溜走了。開車的人一定趕去和另外兩個會合,大家分散開來,務必追到他們。記住,把章水笙留給我!」

姜文瑜簡潔有力地分派好工作,領著三個人手率先沖向斷崖。

越接近懸崖的方向,樹木越稀少,漸漸的,入目僅有半人高的低矮灌木叢。

人呢?他能躲在哪里?

「唔!」隊伍尾端傳來捂住的申吟聲。

大家立刻回頭。

走在最後面的打手被撂倒了。四下空空如也,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。

「他還待在樹林里。」剩余的三個人連忙分頭找。

姜文瑜接二連三地听到「唔唔」的悶叫,待她醒悟過來時,四周只剩下她的行影。

究竟發生了什麼事?她開始膽怯,緩慢地,一步步地,退向懸崖的方向。林子里太過危險,誰也看不清楚誰。

她拔掉消音器,舉槍朝空中扣了三下扳機。

砰砰砰!散落在其他方位的同伴接收到她的訊息,雜杳的腳步聲由遠而近,漸漸往她的所在位置集中過來。

她繼續倒退向空蕩的地區,心里稍稍安定一些。

直到她的後背抵住一具堅硬的軀體。

她倒抽一口冷氣。

「你想抓章水笙?」低啞的嗓音湊近她耳邊詢問。

「沒……沒有……」樓定風!她的魂魄幾乎飛到火星外。

「有也好,沒有也罷,這都不是重點。」環住她頸項的臂膀突然收緊。「重點是,我不喜歡她信任的人背叛她,更不喜歡有人追著她不放。」

林間的腳步聲漸漸朝懸崖集中過來,她的幫手快到了。

「再告訴你另一個重點,」冷凝的聲嗓驀地加重。「你再也沒有機會抓住她了。」

這是姜文瑜生前听見的最後一句話。

隨即,她的頸骨以一種奇異的角度垂下來。

「在那里!」遠方的手電筒標明他的方位,他夾著姜文瑜的尸身沖向懸崖。

懊死的右臂再度失去知覺,無用地垂在身側。

他吃力地擒拿姜文瑜,擋住自己的半邊身體。

咻咻咻的消音子彈聲如雨點般飛向他。

只剩五分尺!無論跳下去是死是活,總也有幾分希望。

四公尺!姜文瑜的尸身中了幾槍。

三公尺!他的腳跟一麻,但仍然強忍著痛楚往前跌撞過去。

兩公尺!接近了,老天不至于殘忍到連這點微末的機會也不給他吧?

一公尺!再過一公尺他就自由了,只要再往前移動一公尺……

他的背心一涼,整個人往前撲倒。

老天,只差半步的距離而已……

刺痛的感覺漫延到全身上下。他暈眩地爬到懸崖邊,再也拿不出半絲力氣。

竟然只差半步而已。

努力再撐向前幾尺,身下忽然懸空,眼眼看去,山下銳利的暗礁離他越荈V近,越來越近……

恍惚間,塊塊礁石幻化為水笙的身影,不斷向他招手。

樓大哥,樓大哥──

空氣間溢滿她的輕喚,她的溫柔笑語,她的輕顰嬌嗔。

樓大哥,等你哦!快點來──

快點……

來了,水笙,我來了……

第十一章

時序進入冬末,屋外卻感受不到絲毫的寒意,清晨時分,露臉的太陽已然伸出溫暖的臂彎,擁抱巴西的熱情子民,也投耀在水笙疲困的柔軀上。

她習慣了海島型潮濕多雨的氣候,忽然間跳身到一個純熱帶的國家,感覺上好像愛麗絲跌進仙境里,對四周的景物感到茫然不解。

十二月,聖誕節的旺季,一個合家團圓歡度佳節的西慶典。巴西的街道自上個月開始已經布置起來,聖誕樂的鈴聲和贊育聲從巷頭響徹巷尾,火紅和鮮綠的彩帶懸結在電線桿和行道樹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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