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皇後,朕在問妳話。」灼灼的視線緊盯著她,不容她逃避半分。
她不安的眨了眨大眼,囁嚅道︰「臣……那個……臣妾其實是覺得,為了一幅畫就……就命人掌嘴,說……說出去有點殘忍啦……」
「所以皇後認為朕不該罰他?」他冷著聲問,心底有種想狠狠刁難她一頓的。
郗寶寶懊惱的咬著嘴唇。說好了不惹皇上的,誰知還是惹上了,可看著趴跪在地的小太監,渾身嚇得直打哆嗦的模樣,她突然想起師父外出雲游時,她一個人在外面討生活,錢袋被搶,每天餐風露宿,為了填飽肚子,還偷過饅頭,後來被老板抓到,踹了幾腳,就痛得她死去活來,掌嘴一定也很痛……
她心頭泛起一絲酸意,無限同情那個可憐的小太監,再次望向皇帝時,眼中少了怯懦,多了分鎮定。
郗寶寶在李承澤冰冷的目光中起身,不卑不亢道︰「臣妾自幼研習醫理,知道掌嘴過度會傷及腦部,重則還會影響智力,這個公公看上去年紀不大,若真為了一幅畫被打成痴兒,豈不是影響了他將來的一生?」
李承澤嘲弄的笑了笑,「皇後心存仁慈朕很欣慰,但不知皇後有沒有听說過一句話叫『賞罰分明』?既是做錯了,就該接受懲罰的不是嗎?妳瞧瞧那幅畫,是婷貴妃的一番心血,現在卻成變成了廢品,朕若不罰他,以後其他奴才犯了錯,要朕如何立威?」
口頭上損著她,可他心里不禁暗忖,這小女人剛剛還被自己嚇得半死,現在居然又露出一副正義凜然的模樣,著實有趣得緊。
「賞罰的確該分明,可也有句話叫『得饒人處且饒人』,如果臣妾可以為這位公公令這幅畫起死回生,是不是就可以請皇上免了他的責罰?」
「噢?」李承澤玩味的挑了挑眉。
郗寶寶緩緩起身,走到那幅畫前,「婷貴妃的這幅青山綠水畫得雖是極好,但顏色卻有些單調。」
拿起一邊的毛筆,輕輕蘸了墨汁,在油污的地方徐徐勾畫,淺色的墨水和油相互抵合,變成了另一種色調,油點濺得整張畫紙凌亂不堪,但郗寶寶卻極細致的用筆尖一點一點描繪著那些布滿油污的地方。
李承澤原本只想捉弄她一番,讓她出糗,卻沒想到這個被他以為又蠢又笨的女人會作畫,而且神情居然那樣認真,讓他無法移開目光。
挺翹的鼻尖上冒著一層薄汗,眼神專注,縴細的右手輕輕握著筆桿,力道適中,落筆得宜。
殿內眾妃皆被這一幕深深吸引,驚訝的看著皇後將一幅原本慘不忍睹的畫勾勒出另一種韻味來。
原來的青山綠水,被郗寶寶改成一幅氣勢雄壯的山河圖,最後,她在畫右側留白處題上︰與天地兮比壽,與日月兮齊光。
眾人看後,無不嘖嘖稱奇,贊嘆皇後不但畫功了得,字跡更是蒼勁有力,一點也看不出這幾個字是出自一個柔弱少女之手。
李承澤有些心驚,捏住白玉杯的手無形中握緊,嘴唇緊緊抿著,眉心微鎖。蘇婷兒則冷著小臉,暗地里恨恨的瞪著郗寶寶。
將最後一筆寫完,郗寶寶回頭朝李承澤微微一笑,「皇上,這筆用得有些不順手,若皇上不滿意,臣妾下次再改進。」
那笑容中沒有貪婪,沒有畏怯,沒有討好,沒有奉承,柔柔的聲音傳來,李承澤只覺得胸口像被什麼東西撞擊似的揪了一下,眼前那笑容好熟悉,那微彎的月牙形雙眼勾起他塵封許久的記憶。
他認得那笑容,因為那是他今生見過的,最沒有心機的一個微笑。
第3章(1)
「采裳,我們帶來的竹筐夠不夠裝?這里有好多又大又鮮女敕的桃子哦!如果裝不下,妳讓春桃和綠桃再去御膳房借幾只竹筐來,順便叫小德子和小順子把這些先抬回去。」
站在樹下的采裳懷里捧著七八顆又大又紅的桃子,忙不迭的往旁邊的竹筐里扔,一雙眼緊緊追隨著站在樹頂上的主子。
「娘娘、娘娘,您快些下來吧,這些桃子足夠您吃上好些天了。」
「不光給我一個人吃呀,還有春桃、綠桃、小德子、小順子他們也都要吃的,多采一點沒關系啦。妳瞧這桃子多大呀!比六王府的那幾棵桃樹上結的桃子還要飽滿,等下應該派人給六王府上也送去幾筐。」
采裳哭喪著臉,不知該說什麼才好。寶小姐如今貴為皇後,怎麼還如此貪玩任性,勸都勸不听?
旁邊的春桃、綠桃、小德子、小順子都是宮里派過來伺候皇後的,這下看到主子爬到了那棵高壯的大桃樹上,全都擔憂個半死。
還記得皇後娘娘初進宮時便受皇上冷落,他們這些奴才以為日子從此會暗無天日,沒想到皇後娘娘仁慈善良,臉上總是掛著親切的笑容,對待他們這些下人從來不擺架子,反而還把他們當成兄弟姊妹般看待。
前些日子听聞她在晚宴上為了保護御膳房的小喜子,不惜冒惹怒龍顏的危險向皇上求情,皇上才免了小喜子的一頓責罰。
這件事一傳十、十傳百,很快宮里便傳開皇後宅心仁厚、待人和善,而他們做奴才的,不知是積了幾輩子的一福,才有機會能在鳳鸞宮里當差。
他們敬愛皇後,當皇上對皇後不寵不愛,做奴才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,可皇後本人卻不甚在意,每天吃飽睡、睡飽吃,絲毫看不出一點不開心。
也不知皇後娘娘從哪里知道了這座果園,大清早起來便帶著他們興致勃勃的跑到這里摘桃子,害他們擔心得要命。
郗寶寶發現的這座園子里種滿了各種果樹,而這片桃樹林是園中景色最佳之處,因為桃林旁有一面碧綠色的清澈湖水,楊柳飄揚,湖水微漾,說不出的春意盎然,微風輕送,四周飄蕩著各種誘人的果香味。
而被郗寶寶相中的這棵大桃樹少說有百年歷史,樹干粗壯,枝葉茂盛,比起其他那些矮小的桃樹,這棵老樹就像成了精,結出來的桃子也碩大無比,鮮女敕誘人。
別看她身材嬌小,爬樹的本事可比有些男子還要輕巧靈活,那是由于她自幼與師父學習醫術,為了采擷各種草藥,攀山越嶺的本領早就練得駕輕就熟。
不理會底下那一雙雙擔憂的眼神,她依然在樹上摘桃子摘得不亦樂乎,一邊摘,嘴里還哼著從錢多多那里學來的輕快小曲──
「菜菜我是一棵菠菜,菜菜菜菜菜菜……果果我是一粒芒果,果果果果果果……筍筍我是一只竹筍,筍筍筍筍筍筍……莓莓我是一顆草莓,莓莓莓莓莓莓……蘿蘿我是一個菠蘿,蘿蘿蘿蘿蘿蘿……」
她還在「蘿蘿蘿」個不停,頑皮的將捧在懷中的一顆大桃子向下丟,本以為樹下的采裳會伸手接住,卻沒想到──
「皇……皇上萬歲……」
她聞聲往下一望,就見伺候她的宮女太監一個個雙膝著地,聲音顫抖的喊叫,顯然被嚇得不輕。
再仔細瞧,被四個侍衛以及總管太監福公公團團簇擁的英俊男子,不正是當今聖上。
他渾身上下散發令人畏懼的威嚴之氣,仰著頭,墨一般漆黑的眼眸正緊緊凝視著她。
嚇得一抖,郗寶寶懷里幾顆又圓又大的桃子紛紛掉了下去,直直砸向他尊貴的腦袋──
就見李承澤靈巧躲開,袖子一卷,那幾顆桃子已經落到他的手中。
他扯出一記漠然的笑,抬眼望著樹枝上那個張著小嘴,瞪大眼楮的女子,「難道是皇後對朕不滿,竟用桃子做暗器來襲擊朕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