丑小篆抖著身子抬手要為他合上眼,孩子的母親奔向她,狠狠地朝她頭顱猛擊一拳。
丑小篆踉蹌了下。
「還我孩子來,還我孩子來——」極度愴然的哭泣聲。
她不怪這名恨她的婦人,她有被恨的理由。
這個躺在棺木里的孩子那麼小,約莫五、六歲的模樣,什麼人生都尚未體會過,就這麼走了。
「對不起。」她哭了。
她一向堅強、一向開朗,很少用眼淚表達情緒的,如今她撐不住了,因為她真的太悲痛。
「我的兒子之所以會死,全是因為你丑家的風箏。」婦人持續泣訴著。
「這位嫂子,我真的很抱歉,可我也真的不明白,你的孩子怎會被風箏線勒上?」
「你不相信?你以為我騙你?」婦人失態地大咆。
「不是的,我怎會如此懷疑,你家孩子死去是事實,我再不懂事也不會以此不負責的念頭回避。」丑小篆趕忙解釋。
「負責任?你要如何負責任?你能賠我多少損失?我的孩子是聰明的好孩子,如今就這麼去了,我今後要指望誰啊——」
「對不起……」她又說了一次。
「我兒子是要考狀元的,你要怎麼賠我?」婦人朝丑小篆無禮的拳打腳踢。
梁靖蕙走過去試圖拉開婦人,可婦人力量過大,梁靖蕙未能如願。
「嫂子認為我能如何補償?只要我做得到,我一定給嫂子辦到。」丑小篆開口承諾。
圍在四周的村民立刻鼓噪了起來。
「賠錢、賠錢、賠錢。」
「有誠意就拿銀子出來。」
「說一百句對不起都沒用啦,孔方兄才是最實在的。」
丑小篆咬了咬下唇,雖然鋪子沒了,身無分文,她為了讓自己良心好過些,同意道︰「嫂子出個價,小篆定會全力以赴。」
熬人淚眼蒙朧,哽咽地道︰「你現在什麼都沒了,能賠我什麼?」她看了一眼正在燒的鋪子。
「會有的,我會想辦法。」
錢能解決的問題是小問題,難不倒她。
「一百兩,我要一百兩。」
也不知婦人想清楚了沒,喊出了這個價。
「是不是太少了,要不要再加一點。」
有人立刻說出意見,好像苦主不是這名婦人。
「那就再加一百兩,我要二百兩安家費,你什麼時候可以讓我拿到錢?」婦人突然變得精明。
「給我一些時間籌錢。」她低調地說。
「三天,我只給你三天的時間,三天之內不給錢,村里的正義之士還會再來,他們不會放過你,這個公道你非還清不可。」婦人撂下狠話。
一刻鐘後,眾人抬棺魚貫離去。
望著被燒成殘貌的鋪子,丑小篆拭了拭淚。
「小篆,你真傻,她家孩子死了干你何事?」
「是丑家風箏害死他的。」她良心不安。
「笑死人了,丑家只管制風箏、賣風箏,是她自己不照顧好孩子。如果她是故意的呢?」
「不會的,沒有一個做母親的人會這麼狠心。」想來就令人毛骨悚然。
「很難講,總之此例一開,會有很多缺錢的父母弄死自己的孩子,再到處喊冤。」
「靖蕙,你把人性看待得很殘忍。」丑小篆擰了下眉心。
「難道沒有這種可能?二百兩耶,不是一筆小數目,那位大嬸分明是獅子大開口。」
「一條人命二百兩,是那位嫂子吃了虧,我佔了便宜。」丑小篆嘆了口氣。
「又不是你的錯,他們燒了你的鋪子才是罪人。」
「我不殺伯仁,伯仁卻因我而死。」丑小篆有感而發。
「哪有這個道理!如果有個人被水噎死,是不是也要叫土地公負責?因為水是從泥土里冒出來的啊;還有,上個月城南的姜大叔吃魚時被魚刺給梗死,是不是賣魚給他的福伯也要以死謝罪?」
「這不一樣。」
「哪里不一樣?」
丑小篆想了一下,也不知道哪里不一樣。「反正不一樣就是了。」
本以為最安全的風箏,怎會發生致人于死的事?她也百思不解。
「風箏在天上飛,怎會弄死地上的孩子?」
「也許風箏掉下來時狂風正好刮起,陰錯陽差勒上了孩子的頸子。」
「會有這麼巧的事?」
「無巧不成書嘛!」丑小篆認命地道。
「二百兩,三天內給清,你向誰借去?我這兒只有十兩存放在錢莊,下午提領出來給你應急。」
「先不急,我試試其他法子。」她靈光一現。
「會有什麼法子?」
「一會兒我上雲奏院一趟。」
梁靖蕙大驚,「你要向盤大人開口借錢?」
丑小篆點了下頭再搖搖頭,「不全是。」
她不會借太久,半年之內就會還清。
第5章(1)
昨夜海棠初著雨,
數朵輕盈嬌欲語。
佳人曉起出蘭房,
將來對鏡比紅妝。
問郎花好儂顏好?
郎道不如花窈窕。
佳人見語發嬌嗔,
不信死花勝活人。
將花揉碎擲郎前,
請郎今夜伴花眠。
明唐寅題拈花微笑圖
雲奏院
院中有一彎清溪,由院外的小湖流向院內,蜿蜿蜒蜒地,丑小篆頭一回仔細瞧它。
「你找我有事?」
被領進練功房的丑小篆揚起細細的眉,將自己早在心里盤算過的說法說出︰「大人,我的事不知您听說了嗎?」
盤雲飛不語,只是定定的審視她。
「我想請教大人一件事。」
這麼客氣?
「何事?」
「想問大人若是當選中原小姐,除了有機會成為太子妃外還有什麼好處?」
「你想有什麼好處?」
盤雲飛望向丑小篆眼眸的深處,她正巧站在練功房西面的窗欞前,身後的夕陽恰成一層紅金色的光圈,瑩瑩橙黃的橘色,襯映她的姿容,太過明媚,太過動人。
「我不想做太子妃,我要錢。」
「你要錢?」他當然知道她為何急著要錢。
丑小篆點點頭,「中原小姐有沒有御賜的獎賞?」
「沒有。」他照實說。
「那多怪啊,沒有任何獎賞卻有這麼多人趨之若騖?」她有些失望。
「很正常啊,中原小姐乃女人容貌的最高肯定,隨之而來的附加價值是任何選美比賽都不能及的。」
「我不要那些附加價值。」她只要錢。
「只要給錢,你就肯代表山東出賽是嗎?」盤雲飛試探地問。
丑小篆掙扎了下,還是點了頭。
「我給你獎賞。」他以一種堅定的語氣道。
「你給我獎賞?」為什麼?
「只要你願意隨我進京參賽,你要多少,開個價。」
丑小篆揚起滿意的笑,「二百兩。」
盤雲飛二話不說的答應,「成交。」
「要不要寫張字據由我畫押?」
他搖頭。「我信得過你。」
「三天內我要拿到那筆銀兩。」
他笑了下,然後有些感慨地道︰「你太善良了,這種性格很容易受到傷害。」
「外人看我都覺得我傻,可我的想法很單純,不過求心安二字。」她正氣地說。
他佩服她。
「要不要由我出面替你將事情的真相調查個水落石出?」
她委婉的拒絕,「不必麻煩了,就算查出真是狠心母親弒了親生兒子又如何?孩子死了,生命消失,這樣冷血的真相會給城里的百姓多大的震撼?我不要有人起而效之,我寧可相信一切出于意外。」
他感動極了。
「可你明明不想參加選美的!」
「沒有差別了,我的風箏全被今日的無情怒火給燒得一干二淨,今年的風箏大賽我是注定要缺席了,既然不能參加風箏大賽,退而求其次弄個中原小姐來玩玩不是很好?」她看得很開。
「你倒會自我解嘲。」
「不然呢,尋死覓活不成?」她搖搖頭,「我才沒有那麼阿呆呢!」
「明天你拿銀票到錢莊兌現。」盤雲飛也很干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