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文禹沉默了一會兒才答,「她長得極像一個人!」
「是誰?」曲老的語氣有些高昂了起來,就連巧兒也停下工作,抬頭看著他。
「實不相瞞,」曲老繼續道,「約一年多前,大人與夫人從京里返鄉的途中,在雪地中發現了昏迷的她,這丫頭也算命大,遇上了我家夫人醫術了得,及時救了她一命,不然她早一命嗚呼。但沒料到她醒了卻忘了自個兒是誰,大人和夫人看她可憐又孤苦無依,便好心帶她回府。」
「原本我家夫人要收她在身邊當丫頭,她自個兒卻想在窯場里干活兒,夫人當初以為她只是說著玩,過不了幾天就會吃不了苦的想要回郎府,不料這丫頭竟真有雙巧手,那勾勒素坯、上釉一點都難不倒她!」
「當時大人大喜,說是撿到了塊珍寶,就作主給她起了一個名字叫巧兒,就因為她的手巧。難道二爺真認得她?」
他當然認得她!他至死都不會忘記她,只不過——她卻忘了他。
老天爺開了什麼樣的一個玩笑,他幾乎忍不住想大笑,他身中劇毒至今無法可解,隨時可能撒手人寰,而她竟然把他從記憶中徹底抹去,就像此生從未認識過他。他緩緩的蹲下。
他的舉動使她微驚,她飛快的拉開自己與他之間的距離,一臉謹慎的望著他。
見她瞪視著他的陌生眼神,唐文禹的嘴角揚起了一抹高深莫測的笑痕。
這或許是最好的結果,忘了他也好,他在心中一嘆,這樣她就不會再難過,不會再因為他的離世而流下傷心的眼淚。
他專注的目光打量她的全身上下,心中有說不盡但又說不出的愛與愁,對她的關注之情全寫在他的眼底,但是他沒再輕易表露出來。
「你在這里快樂嗎?」
「跟你有什麼關系?」巧兒的聲音很冷,面無表情瞪著他,「曲師傅親自帶著你,還稱你一聲二爺,巧兒知道你的身份肯定非富即貴,但無論你是誰,請你走開,別打擾我的工作。」
「這是當然。」他柔聲點著頭,「失禮了!」
為了不打擾她,他果然起身退了一步,靜靜的站到了她的身後看著。
她忘了一切,但卻依然記得她最喜歡的畫坯、上釉,看著她專注的模樣,一切仿佛沒變,但他知道,一切全都不再一樣了。
「二爺,難不成你真認得巧兒?」曲老在一旁問道。
唐文禹沉默許久,最後移開眼神,淡淡的說︰「不認得。她不過長得像極一個我熟悉的人,不過,她已經死了。」
在說出這一句話時,他的心頭不再是沉重,而是帶著苦澀的釋然。
曲老嘆口氣,「原來如此,小的還以為找到了巧兒的親人。這丫頭雖然擁有一手好功夫,但是不愛笑又總愛板著臉,小的想,該是她失去了記憶才會變得這副模樣,若是想起了過去,她該會開心些吧!」
不愛笑?唐文禹的心被重重一擊。他永遠記得他愛的寧心有張愛笑的臉,但是她現在不笑了……凝視著不語的她,他的心微痛。
此時前頭響起了吵雜聲。
「該是大人回府得知二爺來了,所以又急忙趕回窯場。」曲老連忙道,「請!」
離去前,唐文禹深深的再看了巧兒一眼,臉上帶著一抹一閃而逝的哀愁。
她自始至終沒有抬頭再多望他一眼,心中一股復雜情緒升起,無法言喻。
但至少她安然無恙,他終于能放下那顆焦慮的心。
最終因為她,他選擇留下來。
第5章(1)
唐文禹答應了郎寧的請求,決定出手相助郎窯渡過這次難關。除了寧心在此之外,最重要的是,郎寧夫婦救了寧心一命,而他得還這份恩情。
他得知除了有家眷的工匠都住在窯場外,其他都住在窯場後頭不遠處的樓房里,他只有一個要求,便是要跟著工匠一起住在里頭。
郎寧原本不認同,就怕怠慢了他,但是他絲毫不以為意。
他向來跟工匠平起平坐,他們能住的地方,他自然也能住在里頭,更何況寧心也住在這里。
他並不打算與她相認,只想要知道她一切安好,天天能看著她,他便心滿意足。
天還未亮,唐文禹就已經起床梳洗。窯場里燈火通明,因為要看顧火候,所以早晚窯場里隨時都得有人守著。
從房里走出來,他獨自走向通往窯場的小徑。他的身子能拖到什麼時候他也不清楚,不論留下來的原因是什麼,他既已答應了郎大人要替他完成那對六尺高的瓷瓶,就不能浪費任何一丁點的時間,若是還未完成前他便倒下,到時還恩不成反而害了郎大人。
在小徑旁的角落,他發現有個人兒坐在一顆石頭上。
他定眼一看,寧心?!他有些意外會在這個時刻遇上她。
他臉帶微笑的走了過去,居高臨下的看著她。
低著頭的巧兒視線正好對上一雙男人的大腳,一抬頭,正好看到他帶笑的臉,她一驚,從石頭上跳了起來,轉頭便走。
「巧兒,」他急急喚她,「怎麼走了?難不成還在為昨日的事生氣嗎?我向你道歉。」
他的話使走開了好幾步的巧兒忍不住停下腳步,微側過頭,晨曦照拂下她臉上難掩狐疑的瞅著他。
「我是誠心誠意向你道歉!」她下意識躲開他的舉動令他感到傷懷,但他臉上依然帶著淺淺的笑。
巧兒沉默了一會兒,久久才說︰「我知道你是誰。」
她的話使他的心一突,「什麼?」
「昨兒個你一走,大伙兒都在談你,」她小心翼翼的盯著他,「你是唐王府的貝子爺——大伙兒都管你叫二爺,你叫唐文禹,兄長是王爺,長姐是個貴妃娘娘,你年紀輕輕卻擁有一身燒窯的好手藝,並掌管唐窯。這次來此便是要協助郎窯完成送京的那對六尺高的瓷瓶賀禮。」
听完她的話,唐文禹不禁輕嘆口氣。他還以為她想起了什麼,原來只是那些對他身份的談論。
「你的身份特殊,是貝子爺,又是郎窯的貴客,所以不管你做了什麼都不該向我道歉,」巧兒冷嘲熱諷的續道︰「再說,你是皇親國戚,而巧兒不過是個失憶的丫頭,二爺一個不高興,隨時都可以要了我的腦袋!」
唐文禹聞言失笑,「這是誰跟你胡謅的?我雖是個貝子,但對要人腦袋的事從不感興趣。」
她聳了聳肩,對他的話不置可否,腳跟再次挪動,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要離開這里,遠離他。
「別走!」見狀,唐文禹情急之下伸手阻斷她的去路,「是我打擾你,所以該走的是我,不是你!」
巧兒直勾勾的看著他,眼底閃著沒有說出口的不解,似乎被他的態度搞糊涂了。
一個高高在上的皇親國戚,實在不該花時間跟她這平民百姓交談,而且他該做的事是叫她滾開,而不是他自個兒走——
她沉默思索著,看他真要轉身走開,那麼她確實沒必要離開,她再次坐回石頭上,從自己的衣襟里拿出一顆饅頭,咬了一小口。
唐文禹的眼角注意到了她的動作,忍不住停下腳步。
「難道這偌大的窯場沒有廚娘給頓溫熱的飯菜?」心中有股怒氣倏地往上冒,他再次走回她面前,「竟然讓你在這里啃饅頭!」
巧兒驚訝于他的去而復返,再次從石頭上跳了起來。
「別怕!我不是生你的氣,而是,」他嘆了口氣,「看來這郎窯實在虧待工匠。」
「天還沒亮!」她開口丟出四個字。
「什麼?」
「天還沒亮,」巧兒不太情願的解釋,「廚娘還沒準備好,但我餓,所以就拿昨天的饅頭吃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