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這下可有得玩嘍!」
以組長到異于常人的指頭,摳著下顎中央的天生凹槽,這名有著深邃眼窩、鷹凸鼻梁,寬厚豐唇組合而成,具有典型柯薩克人粗獷長相的男子,蹲到老虎身邊檢視著並說︰「它是死在我的斧頭下,或是死在你的箭下,除非把老虎弄活再問個清楚,否則難以分辨。」
業爾‧溫馬克抬起一雙灰眸,撂高眉頭問道︰「你說怎麼辦啊?伊凡。」
即使老虎奇跡地復活,能不能說「人話」,才是個更大的問題吧?伊凡懶得吐他槽,旋過身說︰「它是你的了。」
「慢著、慢著,這樣子我會很不好意思的。」竄步上前,美爾拉住伊凡的手腕,兩追唇角拉開,漾著宛如孩童般的無邪笑意。「咱們一起動腦想想,看看有沒有什麼好點子。你腦子比我巧,幫個忙嘛!」
伊凡曲起手,想抽回,但對方的桎梏沒有半點松月兌的跡象。「隨便你要怎麼樣,請放開我的手。」
「不行。這種事要講公平,不然就沒有排名的意義了。」當作沒听見伊凡的請求,男人微笑地說︰「幫我一起想嘛!」
擺出最嚴厲的黑眸恫嚇對方,可惜效果和石頭砸在雪地中沒兩樣,對方仍是不為所動。伊凡又一次確認,業爾‧溫馬克是自己最無法應付的那類人,這種軟性蠻橫的家伙,最教人深感棘手。
以硬踫硬,以暴制暴——最是簡單明快。
軟的央求,冷的反諷——全都應不理。
獨有祭出軟硬兼施的敵人,會讓伊凡不知該怎麼做才能由惱人的狀況中月兌身,往往到最後,伊凡都會稱了對方的心意,率先放棄。
驀地,伊凡想起了好久不曾見面的謝維克。業爾和謝維克的外表雖然大相逕庭,但是喜歡雙管齊下、以戲弄伊凡一板一眼性格為樂趣的這一點,兩人還真是如出一轍。
是不是自己的性格特別容易吸引這類不按牌理出牌的家伙呢?伊凡懷著幾分認真,暗暗苦惱。
「嘿……你睡著啦?」
見他久久不語,業爾哈噦、哈噦地在他面前揮動著五指叫道。伊凡還給他一個冷眼,蹙眉。不懂這樣一名外表精悍、野性的大男人,卻時時表現得像個無理取鬧的三歲孩子的理由何在?莫非是欺敵用?
只有最愚蠢的人,才會被業爾這「天真」的舉動給誤導,以為他是個善良、溫馴的大好人。能在眨眼間,以利斧劈斷一頭猛虎的頸,用膝蓋想也知道,這男人有多危險。
見識過業爾殺人不眨眼一面的伊凡,當然不會是那種傻瓜。
「你希望怎麼辦就怎麼辦,我沒意見。」初衷不改的,伊凡淡淡地說︰「我電沒什麼其他的想法。」
「……真是無情啊!連這點小忙都不幫,明明生得一個聰明腦袋。」業爾揶榆說。
「很抱歉,我從不認為自己聰明過。」伊凡這次使勁,業爾也不再堅持,總算順利地讓他掙開手腕。「你認為聰明人會讓自己變成一名逃犯嗎?」
「唔,你這——說,不把我們這群雜牌軍的人全都當成了笨蛋?」
「我是在說自己。」
「那就更叫人百思不解了。曾經身為女王陛下直屬的鷹眼一員、菁英中的菁英,竟會覺得自己不聰明?」
伊凡臉色一僵。
「噢噢,失禮,我犯規了,咱們隊上是不提過去的。」
毫無疑問地,這個男人是想刺探些什麼。伊凡壓根兒不相信他有半點道歉的誠意,但是「過去」已經消失在伊凡的腦海中,從離開斯科城的那一日起,他過往的二十五年歲月也跟著一並埋葬了。誰來刺探都沒用,他無意、也不會再去回想。
「那個……」差點葬身虎口的納希此時怯生生地開口說︰「如果業爾老大這麼堅持要公平的話,干脆把老虎分成一半,你們覺得如何?」
原先便是打這主意的男人,咧嘴笑說︰「真是個好主意,阿納。你保住我們隊上的名譽了,證明我們不是一群笨蛋的集合。伊凡,你沒意見吧?」
由來無干戈,何須化玉帛?
伊凡自嘲地扯扯唇角。「沒有。」
「好,就這麼決定!來吧,把老虎也綁上馬背,今晚有一頓虎肉大餐嘍!」
JJWXCJJWXCJJWXC
從流放的罪犯演變為逃犯,打個比方,就像一個人生了重病,看大夫或不看大夫都會死,那麼你會選擇看或不看呢?
伊凡在那當下選擇了後者。
罪犯的身分並沒有改變,但與其在監視下過一生,不如當個逃犯來得自由(與其知道自己何時會死,不如把握死前的每一刻)-
這個問題並沒有絕對正確的答案,一切端看你怎麼選擇而已。
自然,偶爾會去回想到當時的情況,但伊凡也無法解釋,自己如何在剎那間作出逃亡的決定?
伊凡‧愛‧奧古史坦!你不想死的話,就走!
是本能讓他反應過來的嗎?還是這聲大吼,驚醒廠沉睡在他體內已久的求生意志?再不就是瞬息間的短暫自由,控制了他的理智。
總之不管是哪個理由,自己在雙手白手銬解開的那一刻,拔腿狂奔。沿途泥濘與雪堆的阻礙,使人跌跌撞撞,隱約還可听到身後追兵的吶喊聲與風聲都在耳邊竄飛,他淨是沒命地奔跑著。
沒多久,押解的差官騎著馬追了上來,他們手中的弓箭毫不遲疑地對他發射,宛如他是獵物,而他們是獵人般——致命的每一箭,手下不曾留情。那時伊凡醒悟了,洛琳女王根本無意放他生路!從一開始,「流放」便是表面上的,事實上,自己注定要死在這塊土地上!
死吧!你這該死的家伙,我要你死!
呼吸的空氣中,仿佛都帶著女王的恨意與詛咒,像把寒透的冰刃刺穿他的肺。
放棄吧!不可能有活路的!和女王作對的人……
絕望在暗夜中是那樣的誘人,疲乏在四肢中申吟,像是沉重的鐵鏈套住脖子,直要拖人往地獄墜下。
只要我束手就擒,便可結束這一切了!
哪兒都沒有光明、沒有希望、沒有未來,這條爛命還有何值得留戀的?
沒有、沒有、沒有、沒有……沒有!
嗚哇哇哇哇——
發完淒厲的咆吼之後,伊凡停下逃亡的腳步,往追兵的方向反撲。他不知道那時自己著了什麼魔,也許是多年積壓、深藏于心中的一把火燒了起來吧?他盲目地豁出所有,失去理智地和那些差官戰斗著。他不記得過程,也不曉得自己使了什麼招數,而對方做了什麼反擊,一切全憑本能。
想必自己當時的面目和一頭失控的野獸沒兩樣吧?
等他跟前的紅霧退去,恢復神智,已經渾身浴血——那些差官全被他殺了,只剩他一人孤獨地在雪地上迎接旭日東升。
度過人生中最險惡的一夜,在生與死的交界做著最丑陋的掙扎,到頭來還是「活下來」了。
他活著,而這不再是需要理由的一件事了。不管往後還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,盡避宋取,只要他們有本事……他將為自己戰斗到底!
養父說得沒錯,神的愛是難以理解的。他到現在還不懂神是以什麼樣的方式在愛著這塊土地上的子民,他感受不到神的愛。
可是……我要活下去……
神可以舍棄、可以試煉、可以在最終之日審判他的罪。
然而對著這輪烈日,以父之名,我發誓此生此世,我的命運將不再為任何人所掌握,我要作我自己的主子!
伊凡不後悔自己的決定,至少他這數個月來獲得了難得的平靜,心靈與身體都是。他的心中已經沒有迷惘,即使一生都要背負著逃犯的臭名,可他現在是自由的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