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映雪駭然極了,萬萬沒想到這話會從他口中說出!眼前這個人真的是她那知書達禮的「文人相公」嗎?
杜大娘作夢都沒想到她生養的兒子會惡劣到這種地步,亦是氣得渾身發抖。
「劣子!你給我閉嘴,快向映雪道歉!」
「我又沒說錯什麼,為什麼要道歉?我今天還有事要辦,要出門了。」杜子風說完扭頭就走。他今天可是和胡仙兒約好了,要一起到終南山賞玩風景。
「你……你這個劣子!傍我回來!」杜大娘氣忿難當地想喚回兒子,卻在追出兩步後感到一陣暈眩,身子不由自主地搖晃了兩下。
梅映雪見狀忙上前扶著婆婆在椅子上坐下。「娘,您沒事吧?」
坐下之後,杜大娘覺得好多了,面對媳婦她有著滿心的愧疚,遂拉起她的手。「映雪,對不起……都怪我教子無方,風兒實在太不像話了。」
「娘,沒有關系的。」梅映雪只能緊握婆婆枯瘦的手,強忍滿月復的氣忿,沉重地說︰「這就……算了吧。」
這句話是自我安慰,也是自我壓抑,都已經嫁了這樣的丈夫,現在還容她反悔嗎?說完,過去挽起竹籃。
「時間不早了,我得趕緊去洗衣服了。」
杜大娘隔窗望著要去溪邊洗衣的媳婦,再次看看手中的押當狀,搖頭自喃罵道︰「這個劣子,都已成親了,為什麼還不改其劣根性呢?」語畢卻只能無奈地重重嘆氣。
梅映雪手挽竹籃,循著小徑來到溪邊,看見往常洗衣的地方已沒有涼蔭了,遂改換至尚有涼蔭的地方。她把竹籃里的髒衣服浸泡在溪水里,拉好裙擺掏起那件她親手縫制的月白長衫欲揉洗之時,身後草叢後方傳來一陣話語聲——
「怪了,今天怎麼不見杜家的媳婦兒來洗衣呢?」
「或許早已回去了吧。」
「唉,說起那梅姑娘也真是可惜了,誰不嫁,偏偏嫁給了杜家那個敗家子,我听說他爹原是個縣令,可惜勾結當地權貴收受賄賂,不但魚肉鄉民,還審案不公,有錢判生、無錢判死,後來東窗事發,被革職查辦,最後落了個畏罪自殺,杜家母子才遷居到咱們這里來。本來母子兩人的生活也還過得不錯,只可惜杜子風愛賭,听說不但把每月的薪俸賭光了,甚至還偷取杜大娘的珠寶首飾變賣一空呢,真是個不肖子!那姑娘嫁了這樣的丈夫,注定要吃苦一輩子的。」
「說起那杜家的媳婦也真是了不起,本是布莊的千金小姐,嫁入杜家後不但沒有大小姐的脾氣,還事事都肯學習呢,真是個孝順的好媳婦。只是令人不懂,那樣一位千金小姐為什願意嫁入杜家呢?」
「我听杜大娘說,他們兩家原是世交,從小就有了婚約,親家翁後來發達了,但為了誠信,堅持要把女兒嫁過來。」
「哼,如果是我,我寧可毀約背信也不讓女兒嫁過來吃苦。」
「我听說啊,這樁婚事是那個騙死人不償命的姚媒婆居中牽線的,搞不好是她在暗中搞鬼呢。」
「說不定呢……」
隨著話語聲逐漸遠去,梅映雪的一顆心仿如沉入寒冬結了冰的湖里般好冷、好冷……眼前的景象逐漸模糊,腦中漸成一片的空白,直到數滴溫暖的水珠滴落手背上,她才漸漸回神。原來這一切是個大騙局,順從了後母的心意,卻在被刻意瞞騙下,嫁給了一個胸無大志、好逸惡勞又好賭的男人。
無奈的悲哀和深沉的絕望充塞了她的胸臆,梅映雪只能默默流淚,看著親手為夫君縫制的長衫被溪水給沖離了石上,隨著溪水飄流而去。雖然心底有個細小的聲音在呼喊︰不能讓它飄走、不能讓它飄走……但她全身卻僵住了,動也動不了。就像在成親之初對組織家庭滿懷希望,但在發現丈夫的真實面貌後,驟然感到茫然與說不出的無奈,還有徹底的失望。
直到日頭高掛天際,火熱的太陽光烤得她渾身炙熱,梅映雪才漸漸回神。
她木然地把浸在溪水中的衣衫撈起放進竹籃中,提起竹籃轉身循著小徑往回走,任由衣衫上未擰的水沿路而滴,只覺得雙腳沉重得幾乎走不動,每跨出一步都是那地艱難,小徑似變得十分綿長,回家的路好遠、好遠……
杜家院子里,杜大娘把柴房內半干的柴火搬出來曬。雖然娶了媳婦,家里多了一個人吃飯,可是媳婦肯吃苦耐勞,婆媳倆一起采野菜、砍柴,無形中反而節省了一筆生活開銷。只是媳婦去溪邊洗個衣服,為什麼洗了這久?該不會發生了什麼意外了吧?
當她這想時,卻看見媳婦慘白著一張素顏,手中的洗衣籃幾乎是用拖的回來,看著面如死灰的她,杜大娘不覺擔心地上前輕問︰「映雪,你怎了?是不是被什麼東西嚇到了?」
梅映雪呆滯的眼眸微轉,注視著婆婆蒼老的面容,一股說不出的悲傷和忿怒塞滿了心口,頓覺全身好重、好重,重得她感到雙腳已無法負荷體重,遂不由自主往地上倒去。
杜大娘見媳婦突然昏厥,嚇得她手足無措,本能地上前扶起她急聲喚叫兩聲,見沒有回應便半扶半抱將她拖回屋里。
傍晚。
杜子風踏著極輕快的腳步、心情十分愉悅地回到家里,末踏進家門前就瞥見老母親在井邊打水,他不由眉頭一皺上前詢問︰「怎麼是娘在打水?這不是映雪的工作嗎?」
杜大娘放下水桶,看著兒子冷冷地說︰「你把映雪給氣出病來了!你回來得正好,換你來打水,我去熬點草藥給映雪喝。」語畢便朝廚房走去,末了還不忘交代一句。「要把水缸提滿。」
杜子風站在井邊,暗暗氣惱妻子真是沒用,只會耍大小姐脾氣,不過是變賣了點首飾,有必要氣得裝病嗎?他心不甘情不願地打水,想著胡府那奢華的排場,滿桌的醇酒、山珍海味,和金碧輝煌的屋宇……若是能住在那里頭,即使不當官,也可過得像皇帝老子般的享受。他愈想不覺開始對妻子心生怨恨。
當晚,杜子風就把巧遇昔日亡父故交,以及答應娶其女的事向母親秘密稟告。
可是,任杜大娘想得腸枯思竭卻是怎麼也想不起亡夫有個叫胡梭的故交,不由疑慮地說︰「我不記得你爹有這樣的朋友,該不會是那個人胡說的吧?」
「有沒有根本不重要,重要的是我就要飛黃騰達了!娘,只要我與仙兒拜堂成親,就算哪日他們說認錯了人,屆時生米已煮成了熟飯,想反悔也來不及了。」杜子風得意地說。
「可是映雪怎麼辦?那位胡姑娘願意當側室嗎?」杜大娘問。
「怎麼可以讓仙兒當側室呢?」杜子風驚叫,隨即嘴角漾起抹陰狠的笑意︰「只要把映雪給休掉就行了。」
杜大娘聞言大驚失色,駭然地問︰「你怎可以有這種想法?映雪是個無可挑剔的好媳婦,而且她又沒犯什麼過錯,你這樣無緣無故休妻,親家翁會來找我們理論的。」
「我才不怕她家那小小布商呢!」杜子風豪氣干雲地說︰「胡世伯是一人之下、萬人之上的中書令呢,雖然已告老辭官,但朝廷里一定有為數不少的朋友和門下,只要世伯一紙書信或一個口信,誰又敢拿我怎樣?」話落抬手扶著母親的肩頭,激動哀求地問︰「娘,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你兒子平步青雲的機會,就這樣白白地錯過嗎?」
杜大娘遲疑了,她當然希望兒子有好前程!她之所以處心積慮和梅家結這門親事,無非也是想靠梅映雪的關系,為兒子圖謀個好將來啊。「可是——映雪並沒有犯下任何七出之罪呀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