已覺春心動 第20頁

他愈說愈怒,視線重新調回風琉身上,咆哮著︰「下毒的人是我,混小子你給我瞧仔細些,死也死得明白!」

「阿爹!不要……」三娘听出父親話里的意思。

「我就要!」碧老對著女兒說話,雙目卻緊瞪著風琉,「我一掌了結這小子,省得你對他心心念念、自己胡涂。」

「不要不要……阿爹,不要啊……」她連聲哭喊,緊張地扯住案親的衣袖,銀牙一咬,說出了不該承諾的話,「我答應了!我什麼都答應……阿爹,我求您……我乖乖跟您回去了,您要我嫁誰,我答應就是了,我會乖乖地拜堂成親,再也不逃了,不讓您擔心生氣了……我跟您回碧煙渚,我們、我們馬上就走……好不好?阿爹,好不好?」

他蹙起老眉,評估女兒話中的真實性,一手順著她披肩的黑發,緩緩地吐出一字,「好。」

他眼角覷了那青年一眼,後者的臉上血色盡失,同女兒一般,竟是蒼白似鬼。

白胡遮掩下的嘴角微微輕揚,未再贅言,他半抱半挾持地拖起女兒的身子,提氣躍起,施展輕身功夫,才瞬間,已隱沒於黑幕深夜。

她走了,離開他了……

風琉勉強地站立,受著牽引,雙腳不由自主地追了上去,可才幾步,胸腔一陣氣悶,喉頭腥甜,一口鮮血跟著狂嘖而出。

接著,人便筆直地倒向地面。

第七章

「你真氣尚虛,實要多調養幾日才好。」那高大男子跨入書閣內,身著一襲鐵黑長衫,發未成髻,任其狂放地披於肩頭。

風琉聞聲回首,這才意識到自己盯著窗下的一張太師椅發了好一會兒呆了。

如今,情景依舊,伊人何在?掩蓋起倦憊的神態,把那些扯得心痛的記憶上緊重重深鎖,他朝來人勉強一笑,「在床上躺了五、六天,夠了。」

向翰海無言地瞧著他,雙手負於身後,緩慢地走至他身邊同他並立著。書閣裏,由這窗兒望出去的視野極佳,外頭巧奪天工的小園盡入眼瞼。此時,一名十五、六歲的少女正撩著羅裙追趕蝴蝶,沒一點大家閨秀該有的模樣。

但滿園的花再美,競比不過那女孩動人心弦的笑靨。

「向大哥!風琉!」

察覺到窗內的人正瞧著自己,那少女停下步伐,朝他倆揚了揚手。這一揚,剛裹在手心里的蝶兒又飛走了,她俏生生地跺著腳,繼續追逐了去。

「朝顏姑娘……」風琉微微苦笑,繼而正了正神色,坦然問︰「堡主,你不罰我,如何服眾?」

「怎麼?」向翰海眼神仍追隨著園里的少女,淡然反問。

風琉咳了咳,那一掌傷及心肺,想短時間內完全治愈是不可能的。壓下喉頭另一波的熱癢,他艱澀地又說︰「身為護衛教頭,未能盡忠職守,復因私人事端,讓別莊老少陷入危機。」

「這事我也得擔點干系。」向翰海調回視線,由於習慣緊著雙眉,即使緩和了瞼部線條,眉心之間依舊一道深痕。「引那女子入莊之事,你早已向我說明,我既已同意,這錯原不在你。」

他沉吟一番再開口,「我想……她是不知情,不然也不會費工夫地救治一莊子病人,未傷一條性命。再有,為了職責,你已身受重傷,我做什麼罰你?」

接獲消息,他連夜趕至長白山別莊,沒料到朝顏如此胡鬧,只身一人尾隨他前來。雖說「肚痛帖」之毒已解,但風琉竟受了一掌而傷及心脈,當他人一到,就見他的護衛教頭臉色慘白地讓家丁安置在床,劉大夫也束手無策,只寫了幾味祛瘀補氣的藥,將就地煎熬來喝,最後還是靠風琉自己調息養氣,才能下床行走。

「堡主,我——」

向翰海一個手勢不讓人說下去,有些不悅。

「關於袁記藥莊的事,你打算瞞我至何時?」

到底隱瞞不住……風琉嘆著長氣,凝重地問,「堡主……何以得知?」

「別忘了,我與十三郎亦是莫逆。」

頓了一會兒,風琉才出聲,口氣執拗,「這是我個人私怨,我自能解決,望堡主與嘯虎堡的朋友們別插手介入。」

「風琉啊風琉……」向翰海莫可奈何地搖了搖頭,雙目誠然地望向他,「你是嘯虎堡的一員,你的敵人亦是我的敵人,教我袖手旁觀,我辦不到。咱們情同手足,主子與部屬間定要分得這般仔細嗎?從小,你便苛待自己,把責任看得比什麼都重,為報我爹對你的救命恩情。曾經,嘯虎堡養育你、栽培你、為你避風遮雨;而如今,嘯虎堡不能無你,我不能無你。爹早有意收你為義子,將長白山一帶的產業交於你,你卻固執主僕之義,堅持推諉。」

嘆了一聲氣,他眉心又攏起,「這個恩情,你回報得夠多了。听我一句真心話——你到底要為自己想想。」

「我這樣……很好了,還能想什麼?」

你心里惦的只有別人,沒有自己,更沒有我……

誰會為你心疼神傷?為你費心思量?我就是喜愛你,心系於你,不論富貴貧賤,我永遠跟著你,一輩子不離開……

那些話毫無預警地鑽入耳際,風琉覺得體內好不容易調息的真氣又紊亂無章地翻騰起來。他泛了一額的冷汗,有些暈眩了。

「想當想之事。」向翰海語氣輕快,「你也該找個姑娘成家了。」

風琉陡然一震,臉色灰慘至極,手竟握不住扒著肩上的薄披風,一松手,便無聲地掉落地面了。

向翰海觀察著他的神色,輕描淡寫地問了句,「你喜歡那個碧三娘?嗯,你終於也動情了。」

這話說得輕巧,卻重重地擊向風琉,震得他跌坐在那張太師椅上。

「不是!」他辯駁,急速地喘息著,陷落自設的心阱里不得動彈。

向翰海未再多言,深邃的目光再度膠著於園子里的美麗少女。那女孩兒銀鈐似的清脆笑音這般牽引著他,讓他也直墜心阱里不得動彈了。

心事,任誰皆有。

***

整座袁記藥莊,三娘在那片人工湖畔佇留的時間,一日長過一日。

她原以為離開別莊會回碧煙渚去,阿爹卻直接將她送進袁記藥莊。一來他得與袁記合計兩家的婚禮;二來讓將成婚的小倆口見見面,培養感情;三來……為斷了她的心念吧,教她不再想那人。

但,如何做到?三娘坐在草地上,身後倚著湖邊的大石,美目望得深遠,緲緲地定在某處。

下去想,對自己最好,但思念總是同她作對,她沒有能力控制。平生不會相思,才會相思,便害相思……

若真是相思,那也值得,只怕是自作多情……

不知阿爹一掌傷了他幾分?可有好好調息了?這些,她恐怕無緣得知。即使能說服阿爹不與袁記結親,終此一生,她不會離開遼東了,一輩子就待在碧煙渚上,收幾名徒兒教授醫術,撰寫醫書,閑暇時,乘著輕舟漂蕩碧煙之中……這種日子很不錯的,一定很不錯。她心底加強語氣,說服自己。

眼眶微熱,她生硬地將突起的失落壓抑下來,不願多想。

縴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扯著草,在青草覆蓋下,一株結著紫色果子的植物盤卷里頭,是珍珠紫莓。三娘淡麗地微笑,摘取一粒小如指甲的紫果,嘗著它的味道。

貝齒咬開了果粒,汁液一瞬間漫開舌尖,整個小嘴里全是酸酸甜甜的味兒,酸軟酸軟的……像風琉吻著她的感覺。

三娘紅暈染頰,心里驀地怔忡起來,下巴擱在曲高的膝上,已不知魂之所向了。

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