鐘爵被人打蛇打在七寸上,原本清洗了雙手轉而要走進休息站內的腳步陡頓。
他退回來,站在引擎還噗噗亂咳的「小綿羊」旁邊,撇嘴便說︰「避震器生銹欠保養,油門和煞車系統有問題,電池太過老舊,保險絲燒斷兩條,輪胎修補次數過多,三顆螺絲崩裂,沒上潤滑油,平常沒清潔,所以它發不動。那個公開秘密是什麼?」
「啊?!」好快!蜜卡瞠目結舌,有听沒有抓到重點。
「說。」脅迫般地逼近,棕眼眯起,單單一個字也可以說得很猙獰。
「呃……說、說……那個公開秘密其實是……大家都愛星亞姊啦!哇啊啊!先別變臉、先別變臉!我諸還沒說完!大家都愛星亞姊,特別是木雕攤位的老板、教盲人按摩的李師傅、殘障協會的阮主任、大餐廳新聘來的香港大廚……咦咦咦?怪啦!我怎麼突然覺得你很面熟?這張臉……唔,好像在哪里見過耶!讓我想想、讓我想想……」哇啊!是封面上那個男人!
這一邊,鐘爵沒心情再去理她,掉頭就走。
也不管那個「公開秘密」的真實性有多高,他下顎已然繃得太緊、臉部線條太僵硬、額頭上的血筋太明顯。事實上,他每個呼吸、每條肌理、每個細胞都繃得太過分了!
這滋味他曉得,他變態的病又要發作。
有誰要搶走他的東西,他不能割舍的東西,若被剝奪了,他又將變成被拋棄的那一個。
她是他的。
她的自由僅在他許可的範圍內。
她若想走,完完全全的飛離,他會壓抑不住變態的心思。
他怕,終有一日理智崩散,會親手折斷飛鳥的羽翼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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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痛!
緊抓她手腕的力道太重了,五指深捺,掌心如火,彷佛要在她皮膚上烙出一圈印記。
拉她下車、進屋,連鞋也沒月兌就直接走到客廳,鉗制她細腕的粗掌終于甩放開來,動作稱得上火爆,彷佛正瀕臨失控邊緣,譚星亞一時間沒能站穩,縴細嬌軀趺進沙發里。
她坐起,另一手悄悄覆住發紅的腕處,沒喊疼,臉色有些蒼白,黑幽幽的眸凝著面前發怒的男人。
後者眼中有血絲,氣息異常粗嘎,微髦的棕發亂糟糟,因他們適才一路狂飆回來,風呼嘯吹揚,連進了市區也在車陣里急速蛇行。
要不是此刻氣氛太糟,譚星亞想,她應該會稱贊一下男人飆車的神技。
苞在他身邊那十年,她也常跨坐他身後,隨他上山下海地奔馳。這兩年她的生活方式改變,不再時刻與他相伴,今天突然藏這麼一次,她頭竟然不中用地暈眩了起來,胸口也悶疼悶疼的。唉……
整個狀況頗亂,一樁接一樁,快得她沒辦法立即反應。
今天上課的情況如以往平順,十幾個學生沒誰缺席,當場她一邊教起珠繡、一邊任那些外國觀光客圍著看,殘障協會的阮主任則帶著人手幫忙賣學生們的成品。
事情到這兒仍很平常,沒風沒浪。
課後,她留下來和學生們聊了聊,心里到底掛記他,擔心他等得不耐煩,匆匆結束談話後正要出去找他,同樣接受殘障協會之邀、教授盲人按摩的李師傅突然拖住她,說他近來拜了另一位老師傅重新深造一番,要幫她免費抓龍,讓她舒筋活骨、氣色更美麗。
她婉拒再婉拒,人家就耍賴硬要留她。
她個性原就跟軟柿子一樣好咬,不是那種能對人擺冷臉、賞白眼、甚至破口大罵的脾氣,特別對方又是認識的人,她就更難拒絕人家的好意了。
于是,她的手被李師傅拉住,又搓又揉地按摩起來。
她小腦袋瓜還在想該怎麼擺月兌,然後,火氣忒大的男人偏選在這時跨進休息站內,那對火眼金楮直掃過來。
周遭的人們大概都感受到他輻射出來的怒氣,摩西過紅海般地紛紛讓道,任他以直線方式飆到她面前。
他搶回她手的動作太粗魯,李師傅被推倒,連帶弄翻好幾張椅子,阮主任緊張地跑過來察看,她急著要開口安撫大家,還來不及出聲,男人竟仗著自己人高馬大、臂膀強壯,一記干淨俐落的狠推,把阮主任當場撂倒,也把「天主之家」擺在書攤前的整疊雜志弄翻了。
當期的八卦雜志散落一地。
還嫌不夠精彩似的,蜜卡沖進暴風圈,小嘴「你你你、你你你——」個不停,指著地上的雜志又指著他,圓滾滾的眼楮瞪著雜志封面又來瞪住他。
而他緊抿唇瓣不發一語,像是現場般得一團糟,全然不干他的事般,只管將大腳踩過滿地散亂的雜志,拉著她就往大門移動。
說到傾散一地的雜志,那本專門披露國際車壇新鮮事的英文雜志,銷售量好到爆表,「天主之家」每月必跟國外雜志社下訂單,這證明觀光客雖然跑出來觀光,還是喜歡看八卦。
當然,既然要八卦,封面能多羶腥就多羶腥,標題能多聳動就多聳動,總之要一眼就能抓住大眾的注意力,而這一期的封面和標題簡直……簡直贊到連魔鬼老總都要感動流淚!
大床上,男人下半身裹在白色被單里,露出精壯的、有卷卷性感胸毛的上半身,肌膚是令人垂涎的淡巧克力色,溫暖得讓人想俯身親吻,性格而峻厲的五官在照片上不知為何變得好溫馴,半合的目光迷迷蒙蒙,幾縷卷發覆著寬額,那模樣相當可愛也相當可口。
然後,最教人艷羨的是,大床上不只男人一個,還同時擠進十來個妙齡兔女郎,或斜倚、或趴俯、或跨坐,搔首弄姿地團團圍住男人,十來雙小手紛紛往男人身上模去,有幾只還鑽進被單底下。
標題寫著——
「OUZO」車隊德國狂歡派對,「炮彈」四射!
「拉丁情人」多P「兔女郎」,「戰況」激烈!
封面上的半果男就在她面前。
他。
鐘爵。
就是那批嗜血狗仔嘴里所說的「拉丁情人」。
第四章
「你想知道什麼?」
午後陽光染透三扇群青色的長窗,空氣里有微塵漫舞,窗欞外的小盆栽生意盎然,每片小葉全飲飽一晨清露,維持一整天的元氣,四周靜謐謐的,應是寧馨般的舒靜,卻有什麼扭曲了原味,靜得讓人呼吸不敢輕放,窒悶緊繃,而時間宛如凝在這一刻。
然後,始作俑者終于忍不住,率先打破沉寂。
「你有話要說嗎?」鐘爵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,正確來說,是搞不清楚哪件事最讓他抓狂。彷佛所有事都跟他作對,他愈不希望發生的,它們愈會成真,而且一件接連一件,不給他喘息的空間。
在休息站那里,他承認自己的處理方式很糟、很不文明,但要是狀況重新演過,他不能保證結果會好到哪里去,不過,他絕對會想盡鎊種辦法、全力阻止那疊八卦雜志散落。
一回想剛才十幾、二十本的雜志「啪啪啪」地鋪散在她腳邊,全是他「多P」兔女郎、「炮彈四射」的封面,他內心就火得又飆出一長串五彩繽紛的詛咒。
醬紫色沙發上的縴影輕垂粉頸,沈靜得幾要隱去形體似的,直到男人僵硬地問出話,那張鵝蛋臉才徐緩抬起。
譚星亞再一次凝望佇立在面前的高大身影,發現盡避他眉宇仍籠罩陰郁,目中戾氣卻已緩和許多,整個人依舊繃繃的,但呼息似乎漸漸變得徐長。
他要她說話?
說什麼好呢?
「你……」軟嗓略啞,她抿濕唇瓣,如浮蕩在空氣中的微塵般,毫無重量、極輕極細地說︰「你這樣……不太好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