螳螂捕蟬,黃雀在後。
「白家寨」與中原武林盟主遣來助拳的各路好手暗中打埋伏,天梟與其門下則將計就計,且瞧到得最後,是誰破誰的局。
風中能嗅到濃煙氣味,從四面八方來,似乎四處都著了火。
難忍那股嗆鼻的味道,仿佛濃得再也不可能散開,她胸中堵得發痛,越堵、腦子越昏,終是喪失一切知覺。
待掀開眼睫,所有映入眼簾的東西皆有清楚的形體,不再迷蒙如幻,白霜月發現自己醒在一間擺設甚為樸素的石屋里。
天色似已沉下,石屋中擱著添暖的火盆子,而她則平躺在軟榻上,漫入鼻間的不再是嗆得人無法呼息的濃煙,卻是從酥油燈里所燃釋出的、淡淡的、熟悉的氣味兒。
這里是「延若寺」。
寺中無數間石屋是供給遠來朝拜的牧民們休息的所在。她認得屋門上那五尊雕刻精細、色澤妍卓的可愛吉祥獸,它們全咧著嘴,露出兩排白牙,像在歡暢大笑,用笑來嚇阻四方妖魔。
她並非首次住進「延若寺」。
一個多月前,她在大娘暗中指引下離開那座雪峰,一推開通道盡頭的石門,眼前豁然開朗,更教她驚喜的是,她那匹漂亮健壯的大黑馬竟然就系在離出口不到三尺的地方,馬背上也已備妥清水和干糧,另外還有保暖的毯子。
她心下感激,忙翻身上馬,往茫茫雪原疾奔,不久後夜色降臨,她靠著星辰與皎月的位置辨認方位,再加上黑馬亦能憑著動物的本能,助她尋找回「白家寨」的方向,無須擔心迷路。
盡避如此,她並未即刻趕回寨中。
整整奔馳一日夜,終于回到熟悉的地方,她離那座蒼茫的雪峰已遠,男人所說有關「白家寨」目前情況的事言猶在耳,讓她不敢貿然返回。
她暫時在「延若寺」住下,寺中的老住持故悟大師與她爹親白起雄頗有交往,常一塊談經論述,也同她相熟,是可以信賴之人。
她暗中暫住,並藉機打探寨中狀況,許多事果如天梟所言,「白家寨」現不由羅醒獅一手把持,整個態勢已然大變,他重新部署過他的人馬,與中原武林建立新關系,徹底瓦解舊勢力。
他甚至祭出極其豐厚的賞金,下令全寨與雪原上的牧民們捉拿「白家寨」的大姑娘。
她是在幾次模黑溜回寨子里,分別見過三位八十高齡的長老,私下談過,才知寨中不少人敢怒不敢言,更有許多反抗的族眾被囚。幾日前,她又一次溜回「白家寨」,欲至地牢中查看,卻遭突如其來的圍困,因而被抓。
罷開始風聞她被重金懸賞,她尚以為羅叔是因痛失愛子,又對她誤解,才如此為難她,然而隨著後來的暗中查訪與刺探,漸漸驚覺,她想得確實太過天真……
像是沉睡許久,一覺醒來,好多事都變了樣,連自心也難問。
她雙手覆在臉上,微感痛意,記起左頰挨了一摑,想必紅腫未退,嘆息便不能自制地穿過掌心,低幽徘徊,而思緒迂回曲折,如雪峰中彎曲不絕、分岔又相交的通徑,無人指引,如何也走不出那座迷亂之峰。
「原來你也會傷春悲秋、唉聲嘆息。」男人練就一身「嚇人」的輕功,即便尋常行走,也這般無聲無息、形影如魅。
聞聲,白霜月反應好快,幾是整個人從軟榻上跳起來。
她翻身坐起,原是拿著清亮眸子瞪人,裹身的暖被此時自然滑落,她齒關一抖,驀地打了個好結實的寒顫,不由得垂眸往下瞧,卻驚得她險些尖叫!
她的外裳不知被收到哪兒去了,被子底下僅剩雪白的中衣和里褲,而她向來是不穿肚兜兒的,此際,她貼著身子的中衣襟口竟輕敞開來,腋下的系繩綁得好隨便,弄得松松垮垮的,瞧那模樣,根本是被掀開、而後又隨意綁上。
還有誰會來掀開她的衣衫?!
「你、你!」狗改不了吃屎!偏要使這種爛招羞辱人,他才暢意快活嗎?抓緊衣襟,白霜月不曉得為何會氣得想流淚。
或者,是因為他這一次的出手相救。
以他對「白家寨」如此高昂的「興致」,再加上有那些隱匿各方、供他驅策的門不為他搜羅無數消息,羅醒獅以她為餌,與中原武林合謀所布下的局,目的便是要引他現身,先擒拿他,繼而再滅掉依附他的各方勢力……這底細,他不可能不知。
只是事情發展到如今情狀,她心中兩點疑團卻越聚越大。一是,她不懂那些人憑什麼認為拿她作餌,欲當眾處決她,便能引天梟現身?二是……他明知道四面楚歌、八方埋伏,總歸要有場惡斗,怎麼當真來了?
白家寨的大姑娘和惡名昭彰的天梟私訂終身,決心隨他私奔……這是一開始,他有意散播在雪原上的謠言,必是有人信以為真,才以為她的性命足以誘他前來,而他又為何要吞下這個餌?
她不懂。
是覺得她小命倘若就這麼沒了,不夠他玩弄?心里頭不夠暢快淋灕?
就拿你「白家寨」來看,你真以為你父親白起雄便是正人君子嗎?為得利益,他曾干下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,你哪里知曉?
你父親不該病死,他若肯再多給我一些時候,我便能教他徹底明白,他當年究竟犯下了多大的錯誤?
案親與他之間究竟有什麼瓜葛?
她白家也曾與他交往過嗎?
天梟……那僅是江湖上的稱號,他總該有名有姓吧?
這游絲般飄浮、難以捉模的思緒啊,就差那麼一丁點兒的距離,她似是要捉到頭緒,卻一直停頓不前。
甩甩頭,咽下喉嚨微酸的緊窒,她想,是他此番相救,讓她一時間模糊了彼此的角色,把兩人敵對的關系暫且忘卻了,如今幡然醒悟,只覺難堪。
見那張麥色臉蛋盡是不平之氣,半張臉微腫,眸中驕傲依舊,天梟雙眉略挑,語氣淡淡然。
「你連著好幾日被下迷藥,劑量用得頗重,神智昏昏沉沉的,若要等你全然醒覺過來,少說要三日,我沒什麼耐性等到那時候,才在你羶中和幾處穴位用針、以薄荷燻染。」
羶中位在雙乳之間,經他提及,她身上果真有股薄荷葉香。白霜月想象著他為她用針燻染時的景象,臉脹得通紅,耳根熱呼呼的,而頸後的寒毛卻根根豎起,一時間無言以對。
天梟又道︰「不必太感激我,你我之間的帳還沒算清,你要昏沉不醒,對我十分不便。」衫擺一撩,他逕自在榻邊坐下,語氣平淡不變,琉璃眼倒見輝韻繁復,別有深味。
「你!」白霜月出聲要罵,喉頭卻如被掐窒住似的,試了三回才找回嗓音。「你少自以為是,誰要感激你?」
天梟無所謂地頷首,似笑非笑。「是了,世間人盡無情,即便冒死救下某人一命,也無須認定對方得感念你。」
雖未指名道姓,但他擺明了是在說她。
白霜月方寸浮亂,已不能義正詞嚴地駁他,說自己之所以遭「白家寨」捉拿、囚困,甚至差些被處決,全是他一手造成。
在經過這麼多事後,她其實已明白,早有人欲除她而後快,天梟的出現僅是給了對方一個再合理不過的借口,要她百口莫辯。
想著這些日子發生的種種,她不禁落寞無語,對他隱含「忘恩負義」的嘲諷之語也懶得辯解,神情顯得怔怔然。
忽而,男人粗糙的指月復捏住她的下巴,不由分說地扳過她的臉容,他眉峰蹙起,挑剔地審視著她挨摑的左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