銷魂 第12頁

白霜月瞧不出眼前的男人是否被她的反抗全然激怒,他的銀藍眼瞳似有若無地蒙上一層薄霧,霧後光影點點,教她記起夏季的暗夜湖畔、穿梭在豐美水草間的流螢。

他必定相當憤怒。他不可能不憤怒。

但,她不怕他。

握成拳頭的手擱在大腿上,仍未松弛,內心深處,她一而再、再而三地告訴自己。

見她抿唇不語,臉容通紅,眸中生氣勃勃,他沉靜又道︰「按以往一貫的做法,別人若負我,我必得追討十倍以上的償還︰別人打我,我更要多多回敬幾下。看來,我該好好回賞你才是。」

難道得乖乖任他為所欲為嗎?

她胸脯起伏略劇,想罵,卻找不到絕佳的字句,況且惡言痛罵向來不是她的強項,腦子里轉過片刻,仍是吐出那句老話——

「我不怕你!」

他挑眉,清峻面容迅雷不及掩耳地刷過什麼,快得無法捕捉,忽而,一道寬袖高揚,對準她右頰揮來,他手尚未打中她的臉,所帶動的掌風已提前撲至,讓她清楚感受到那股勁道。

來不及閃避的。她想。

她說不定要被打飛出去,或者,整個身子撞到壁上。

鳳眸下意識地緊閉,連兩柳細眉、鼻兒和唇都繃得好緊。她等待他巨掌掃落,咬著牙準備承受那火辣辣的劇痛,可……像是過了許久,久到她再也無法屏住呼息地重重吐出口氣來,他要給的「回賞」依然沒來。

她陡地張開雙眼,胸房一震,發現他的手便頓在她頰邊,離得好近。

「你……」她嘴微掀,不明白他玩什麼把戲?欲打不打的,根本存心折磨人。未了,她鼓起勇氣一嚷︰「你要打便打,別拖拖拉拉!」

他眉眼深邃,似又要迷惑誰,手在此時突然應她所求,「打」了她臉頰一下。

那一下的力道與她所想象的根本是天差地遠,「打」得她傻傻地愣著,挨「打」的右頰非但沒有火辣辣的劇疼,倒有被螞蟻爬過的麻癢感,而且那感覺正慢慢加劇中,連帶她的喉頭、她的左胸都興起古怪的麻癢。

微乎其微的一顫,背脊陡凜,她、她竟在害怕嗎?

不是怕他,她所懼怕的……竟是自己?!

她傻愣的模樣有女兒家的軟態,天梟撤回手,峻唇一撇,低幽道︰「左頰帶傷未愈,若右頰再腫得半天高,你要丑到當著我的面嚎啕大哭了。我受不了動不動就流淚的姑娘。」

什麼?!他又在亂造謠言了嗎?白霜月兩腮的潮紅一直未退,眸底竄著小火,沖著他磨牙道︰「我不會嚎啕大哭!包沒有動不動就流淚!」

再有,她就算如他所說那樣,又關他何事?他受不了大可以滾開啊!

這一方,天梟峻顎略揚,狀若無謂地頷首。「那很好。」

他淡然的反應很故意,像是隨她去說、去辯駁,反正他只信他願信的。

明明曉得他在要伎倆,她還是被惱得幾要七竅生煙兼嘔血,但憑著傲氣硬是撐持住,要不,她真想撲去咬人,使些孩子們打架才干的招式。

他竟又道︰「你往後既然要跟在我身邊,還是乖順些好。」

聞言,白霜月氣息一窒。「你以為把我救出,就能囚禁我一輩子嗎?」

薄唇往上勾勒出極淡的弧,他語氣徐緩。「用不著囚禁,你會甘心情願跟著我。」

男人沉靜的眉宇隱含無數深意,他話中有話,讓聞者心驚迷惑。

白霜月握成拳的小手不禁又悄悄收緊,掌心似滲出細汗,指甲捺人手心最柔軟的地方,她不覺疼,菱唇輕啟︰「你什麼意思?」

天梟仍似笑不笑,兩指撩弄她胸前的一縷烏絲,揉搓著那份柔滑,道︰「你現在可說是一無所有,在西塞雪原上,想必到處都有羅醒獅布下的眼線。‘白家寨’的大姑娘以往意氣風發,在草原上呼嘯來去,如今卻也落得這般下場,你不追隨我,還能如何?」

「我的事用不著你管。」她心音促跳地瞪了他一眼,扯回發絲。對她而言,個人生死並不重要,教她牽掛在心的,到底是寨中的大大小小。

「白家寨」落進羅醒獅手中,倘若他能保寨中眾人豐衣足食,與西塞各部族能和平喜樂地相處、互助扶持,那他成了大當家,未嘗不是件好事。只可惜,事實總一再違背人對它的期望……

「羅醒獅如今已將自己培植的勢力,進駐到‘白家寨’的八處石礦區。你心中清楚,那些礦脈一旦由他掌握,開采所得的利益絕不會回報到寨中老小身上。更何況,為得到中原武林人士的支持,他暗中疏通盟主惠炎陽,每年采礦利潤五五分賬,這些見不得人的內幕,你應也探查到了才是。」天梟說得雲淡風輕,每個字卻都重重擊在白霜月心坎里。他知道她所在意的,他須得攻她不得不救之處,要她低頭。

知己知彼,方能百戰百勝。他要勝她。

她頑強固執,他愈要她認輸。能將她一舉擊潰、粉碎她的意志和驕傲,他想,那應該會帶來不可思議的痛快,比直接了結她性命更要迷人干千萬萬倍。

男性修長粗獷的手又一次糾纏了她的發,不只在指間卷揉,更湊近鼻下輕嗅。

白霜月大可再與他「搶奪」自己的秀發,爭不過,也不過再被他運勁扯斷青絲罷了,然而此刻她並未動作,僅怔怔地盯住男子半垂的峻顏。

他神態篤定,她則心思紛亂。

他所提的正是她心中所憂,不只「白家寨」的幾處石礦,連位在西塞南端背風山面的大片牧地,恐怕也教羅醒獅一人吞並了。

除掉這些,寨中地牢里還囚著不少反他的族眾,即便羅醒獅極有可能拿那些人當誘餌,引她自投羅網,她又怎能不救?

「你說這麼多,究竟意欲為何?」她小心翼翼地呼吸,眸光如泓。

他留連她發上的淡香,輕嗅,印落一吻,害她喉兒和胸口又無端端麻癢起來。

「我幫你奪回‘白家寨’。」低嗓幽柔。

「為什麼……幫我?」她暗暗咽下喉間無形的硬塊,澀聲問。他所做的一切都有目的,這般的施惠不可能不索求報酬。

他雙目微眯,狀若沉吟,像努力在思索著她的問題,欲斟酌出個絕佳答復。

片刻後,他啟唇答道︰「羅醒獅不得我的緣,惠炎陽與我又有深仇大恨,再有……」琉璃眼如寶藍天幕,而銀輝似火,直勾勾地鎖住她。「我要你。」

心被某股力量發狠撞擊,震顫至四肢百骸,她臉色有些兒白,白得略顯透明,在不甚明亮的燈火中,猶能瞧見膚里好淡、好細的青筋。

「你要我……」深吸口氣,內心隱約猜到,她仍勉強問出。「做什麼事?」

他將把玩在指間的發絲纏繞再纏繞,發絲愈纏愈短,她的臉不得不傾靠過來,一寸寸被動地朝他移近,直到兩人鼻尖幾要相觸,他溫熱的鼻息煨著她不知何時開始輕泛涼氣的膚頰。

四目相凝,他端詳她許久,她則在他瞳底瞥見兩個蒼白的自己。

忽地,他的鼻貼住她的,他薄而暖的嘴輕吮她微啟的唇瓣。

他自在地侵犯她的領域,把答案低低地、暗帶著笑地、徐緩且清楚地隨著親吻,喂進她嘴中——

「就做女人躺在男人身下該做的事…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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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忍不住顫抖。

雙肩發顫、兩排貝齒也好不爭氣地發顫,仿佛那團寒氣打心底竄出,即便她裹著再多、再厚的裘毯,也消除不盡那莫名的惡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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