梟之魂 第2頁

他什麼也沒做,光杵在一旁,便有本事讓草海野原降下冬季的第一場雪。

眾人懼怕他,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,誰教他「天梟」的名號響遍西塞、傳盡中原武林。

他原是江湖上人人聞之色變的大魔頭,傳聞,只要讓他的琉璃眼淡然掃過,見過他瞳底的異光,便要喪心失智,永世听從于他。

然而,就在今年的初夏時候,草綠水清的高原上有了一場極其盛大的婚禮,是「白家寨」的大姑娘下嫁「天梟」。

那一日,幾乎所有高原上的牧民們全涌向了「白家寨」,攜家帶眷,騎著馬兒顛顛地趕去,連草海野原和南北山麓外的少數部族也去了不少朋友。

其實啊,若再仔細斟酌過,又似乎沒必要那麼怕他的。

這男人確實好難親近,不笑不怒、寡言古怪,但早早有「流言」從「白家寨」里傳出,傳得高原上人盡皆知,大伙兒都悄悄說著,說這位孤僻的「天梟大爺」著實黏人得很,成天跟在大姑娘身邊團團轉,大姑娘叫往東,他絕不向西,大姑娘喊他過來,他定是乖乖遵從。

倘若大姑娘教他給惹惱了,冷著俏臉不睬他,他也只懂得沉著峻臉、抿緊兩片薄唇,依舊跟在姑娘身後跑,啥兒傳聞中的厲害手段也沒見他顯擺出來過。

所以啊所以,究竟誰強過誰?

他那對詭眼要真能迷人心魂,怎不把心愛的姑娘迷個七葷八素了事,也省得吃癟啊!

這一方,白霜月了然地勾了勾唇,溫柔地撫著馬鬃,嗓音持平道︰「這時節的草海野原肯定忙得不可開交,大伙兒辛苦了。這回,我特地帶了一名壯丁餅來幫忙……」

說著,她眸光瞥向右後方馬背上的男子,後者剛收回視線投注在她身上,兩兩相望,她謐謐一笑,他深瞳細眯,似乎對她的說詞有幾分不贊同。

白霜月也不懼他,重新望向老瓦倫他們,接著道︰「他身強體壯,耐得了苦寒、擔得起重物、腳力尤佳,而且吃得不多、喝得也不多,倘若有用得上他的地方,大伙兒別客氣,盡避開口,什麼事他都肯做的。」

怎麼?當他是頭犛牛嗎?傅長霄暗自挑眉,靜瞅著她紅潤的側顏,冷淡的神態變得似笑非笑,那模樣教一干牧民們狀若畏冷地又縮了縮脖頸。

最後,還是老瓦倫的膽子大過旁人,深吸口氣,他紫唇一咧,道︰「不客氣、不客氣,要是有啥兒難事得勞‘天梟大爺’出手,肯定會同大姑娘相借,不會客氣的!」

相借?

他不僅是頭刻苦耐勞的畜牲,還有主人哪?

暗長霄雙目半垂,狀似沉吟,周遭的一切全然事不關己一般。

他半句話也懶得多說,僅是踢了踢馬月復,要底下的棗褐大馬踱到她身旁。

白霜月見他接近,以為他欲說些什麼,正等待著,豈料他是心動馬上行動,已橫過一臂勾住她後頸,把她那張愕然的麥色小臉勾到他面前。

同時,他傾身過來,在眾目睽睽下,嘴對準嘴兒、好結實地吻住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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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記吻烙得好重,刻意張揚著,吮得她的唇熱燙泛紅,都快疼起來了,明擺著是在報復人。

是啊,她是惹他。

他這人有恩未必償、有仇鐵定報,教人惹惱了,若不好好回敬對方,哪里肯善罷干休?

想當初,他亦是為報父仇,兩人才牽連在一塊兒,從此糾葛越結越深,待察覺,為時已晚,也不知心版上怎糊里糊涂有了他?

野原上架起一坨坨半圓形的帳篷,此時,白霜月立在某個灰篷子外、一只及人腰高的細長筒前,雙手握著木棍子,使勁兒地往筒內攪拌、捶打著。

長筒里適才已倒入煮過的濃茶,加了一大塊從羊乳里提煉出來的酥油,還灑下些許鹽巴。她努力打著,幫忙朵瑪嬤嬤打出香甜可口的酥油茶。

筒中白煙裊裊,濃香已然散出,她攪打的動作未停,鳳眸卻一而再、再而三地覷向不遠處那抹默默勞動的男性身影。

每年春臨與夏末秋初的時分,按例半年一回,「白家寨」的大當家都得把位在西塞高原上的八處礦區,由北至南巡視一次。

八條礦脈所產之物極豐,北為鐵、銅礦脈;西北地方是寶石、血玉與羊脂玉為主;高原南端的幾處湍流則產金沙,另外也見銀、石膏、芒硝等物。

這幾處產業原屬「滄海傅家」所有,但約莫在二十年前,堪稱富可敵國的「滄海傅家」遭逢劇變,主爺傅敬東死于非命,位在滄海之地的「傅家堡」遭惡徒縱火,一夕間家園盡毀,傅家人從此銷聲匿跡。

後來,「天梟」的惡名在江湖上流傳開來,他擄劫她、拘禁她,故意尋「白家寨」晦氣,把她視作仇人之女,百般刁難、幾番折磨,她原是不解他的惡意究竟從何而來,直至發現他真正身分,一切才了然于心。

與他之間的緣分,來得甚是奇怪啊!

她總以為自個兒這輩子與「成婚」二字無緣,她沒想過嫁誰,連阿爹老早為她訂下的女圭女圭親,也教她任性給退了婚。

白、傅兩家之間的恩怨,起于她父親白起雄遭人瞞騙、利用,間接使得拜把兄長傅敬東命喪中原,後又遭有心人士跟蹤,不小心泄漏「滄海傅家」的所在,這才引來一場漫天大火,把「傅家堡」燒得片瓦不留。

白起雄後來領著底下一批好手,在西塞建寨,主要就是想替「滄海傅家」守住西塞高原上的豐富礦脈,而這二十年來,「白家寨」與高原上的牧民們早已結下緊密的關系。

白霜月時常想著,就一輩子在西塞高原上瀟灑來去、自由自在,那亦是難得的快活。

哪里料得,老天似乎自有安排,她不僅成婚了,還連嫁傅長霄兩回。

去年秋末,兩人尚鬧著脾氣,她孤身入中原尋他,當時他擬要在江湖上掀起一場可怕的斗事,她為他憂心忡忡、費神思量,後來不僅阻撓不成,還教他逮個正著,也不知著了什麼道,腦子里一堆疑問未解,她竟糊里糊涂被拐了去,和他拜了堂、成了親。

然後今年夏初,他與她回到西塞,在其他幾位當家和寨民們的力勸之下,她成為「白家寨」的大當家,在高原上與他又辦了一次婚事。

她想把那八處礦脈還他,那本是傅家之物,阿爹當初僅是代管,如今正主兒出現了,該他的,她白家不會強佔。

他知道後,只笑了笑,輕描淡寫地丟下一句話——

「那是聘禮。」

唉,害得她為他那句話,傻愣了好半晌,臉在他的注視下漸漸染開嫣色,胸口無端端又挨了一記扯。

這一回的「半年一巡」到了,他不允她獨自行動,伴著她由北往南扎實地走過一遭,夜晚便睡在簡陋的帳篷里,而兩人昨夜所停宿的那處天然石洞,是好幾年前她無意間發現的,已經過布置整理,也陸續添上不少用品。

幾回往來高原南麓的草海野原,巡視南端礦區時,白霜月大都會選擇在石洞那兒落腳歇息個一、兩夜。

腦海中陡地晃過昨夜與破曉前在石洞中的種種,她霜頰紛霞,身子竟熱呼起來,知道自個兒真被他帶壞了。

她心底困著一頭獸,他來了,把那頭困獸喚醒,並不斷地喂養著,用男性矯健的身軀、粗獷且溫柔的撩撫,用他的氣息和如火的眼神,不斷、不斷地喂養……

如今,她變得貪婪了,盡避得到許多,仍是不饜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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