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怔怔搖頭,腦中思緒翻飛。瞧他將杯中余津一口飲盡,跟著寬袖略揮,以巧勁將茶杯安穩地拋回桌面上。
垂眉,似思通幾處重點,她眼睫又抬。
「所以,當時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,說‘天梟’在皖浙一帶現身,東北幾個幫派的徒眾卻是指證歷歷,說同一時候,自家總堂皆遭‘天梟’襲擊,那時許多人曾懷疑,‘天梟’不只一個。她……她便是第二個‘天梟’嗎?」
琉璃眼直勾勾鎖住她,幽沈中自有深味,他略頷首,道︰「她說,我與她是一體,是同樣一個,我做過的事,她自然也得做過。」語氣一頓,那古怪神情再次浮上。「包括娶妻。」
聞言,白霜月虛紅的膚頰轉濃,眸底稍歇的怨惱也深濃了,忽地恍然大悟道︰「宅子里綴滿喜緞和大紅燈籠,布置得與之前你把我擄來時一般模樣。她諸事向你看齊,才不遠千里跑去西塞把我挾來,她、她莫不是真要逼我也與她拜堂成親吧?」
「她當夜挾你離去,確實是我太過大意,後來仔細斟酌,猜她或者要帶你來此。我和你在一塊兒,她自然也要把目標轉向你。」傅長霄微微笑,手指自有意識地探去卷來她的發,湊在鼻尖輕嗅。「去年,咱們在這處宅第里拜堂成親,我沒逼你,我只是拐了你。」
這男人……還有心情說笑呢?白霜月紅著臉,心亂地瞪住他。
「你是我的。」驀地,他道。
「什麼……」
「你是我的。」他語調變得極沈,短短一句,話中的力道卻十分足勁,嘴角的微笑不知不覺間全收斂了,眼神變得深幽且……殘忍。「你是我的,我一個人的,沒誰能相搶。」
方寸波瀾再興,他陰鷙的神情讓她驀然心痛。
他承諾過她,可以不要這中原武林,與她在高原上騎馬牧牛羊,如此過一輩子。成親後,兩人回西塞高原生活,他外表孤傲依舊、冷峻不改,狠絕的手段卻已收斂許多,但收斂並不表示改變,他若輕易由人改變得了,也就不是傅長霄了。
她心痛,是因他又流露出那種教人打心底透寒的神氣,只因為她。
目光相凝,誰也不放過誰,一幕黑影陡地對她撲來,將她合身抱住。
「我一個人的!」他雙臂箍得好緊,如要把懷中的柔軀擠進自己血肉里一般,唇緊抵著她的發鬢,咬牙低咆︰「我一個人的!」
「霄……」她听得出他隱在話中的懊惱和狠厲,內心一嘆,便由著他捆抱了。
動也不能動地躺在榻上任人舌忝咬吮吻,且不管下手的人是男、是女,感覺自是羞辱至極,也幸得他來得夠快,她膚上雖留下一堆殷紫吻痕,卻並未受到更深的傷害,僅是覺得好難堪,傲氣大折。
「我其實還好。她、她正在……正在……然後你來了。你、你還是及時趕來了。」話說得結結巴巴,她面紅耳赤,不再嚷著要他放開,兩手反倒悄悄抓住他衣袍,進而環住他的腰。
暗長霄渾身一震,手未放,僅緩慢抬頭,端詳著貼在胸前的小臉。
「你不怒我、惱我了?」
她略咬唇,搖首,眸光不自覺瞥向他頸側紅腫的牙印。「……很疼是不?」
他撫著她的發,一遍又一逼順撫,眉宇間的風雲詭譎稍淡,不答反道︰「說你在意我。」
她先是一愣,微斂的眼回到他臉上,與他糾纏。
「我要听你說。說你在意我,心里有我。」琉璃眼爍著野蠻,他幾近逼迫,五指插入她豐軟的發絲中,托持著她的後腦勺,絕不允她閃避。
白霜月低聲嘆息,吐氣如蘭。「既成夫妻,我自是在意你,心里有你。若非這般……當初怎肯由著你拐來拜堂成親?」
她臉容暈暖,眼前陡黯,唇已被他餃住。
男性薄唇來回廝磨著她的,克制著、不敢吻得太重,因她下唇有著自個兒咬傷的小口子,可她卻不領情,張嘴含住他的唇舌,深入到彼此的氣息里,久久不願歇上。
深吻轉為細啄,纏綿間,他抵著她的小嘴,再次逼迫道︰「告訴我,你心里明白。」
「……明白什麼?」她喘息不已。
「明白我對隱秀說那些話,是情非得已。明白我、我……」
他忽而放松懷抱,一袖沿著她的腿側撫下,直到袖中大掌握住她的腳踝,細細那踝膚上專屬他一人、永不褪澤的印記。他呼息灼灼,似極難啟口,掙扎片刻終又道︰「……明白我亦是在意你。」
猛地記起她毫無預警消失在眼前的那刻,血肉猶似剝離了,痛得他驚懼難抑。
以往,她曾為他身受重創,那時的心境一樣痛徹至極,但受傷的她教他圈抱在懷,他能救她、護她,而不像這一次,她在他眼前遭劫,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,教他既瘋又狂。
「告訴我。」他以命令的語氣再次索求。
白霜月心跳飛急,望著他執拗的峻顏,思緒幾番動蕩。
他說,他亦是在意她……這已然夠了吧?她與他皆是冷然的性情,如此這般,應也足用,求不來太甜膩的話語啊!
娶她為妻,因她大有用途……
不——不是的!不是這樣!兩人之所以結為連理,是他們彼此在意著對方,她心里有他,他、他心里亦然,不是因為她的「大有用途」……
她白家與你「滄海傅家」結的梁子不小啊,你不取她性命,當真釋懷、沒往心里頭去了?
發寒似的,白霜月心頭一凜,被那似有若無的迷音攪亂思緒。那是當日傅隱秀丟給霄的嘲語,生根般盤踞在她腦子中,教她想過又想,忍不住一遍遍細思,卻總是徒勞。但……這又何必?何必啊……
她信他的,不是嗎?
她信他、信他、信他。
將那模模糊糊的迷惘壓下,她頷首,對著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牽起唇角。「我明白。明白你也是在意我︰心里有我……」
她話音未歇,又茫茫然跌進男人寬實的懷里。
他的吻沒欺上她帶傷的小嘴,卻狂猛地吻了她的頰、她的耳、她柔潤的肩頸,而後,親吻的力道一轉溫柔,似水般的溫柔,更如草海南風那樣的溫柔,浸潤著她、輕拂過她,讓那酥心軟意的溫柔啊,靜靜覆蓋至每一處留在她肌上的紅痕,教她只記得他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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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日後。
往湘陰大城的上道上,越近大城,往來的百姓越多,怕不小心傷著旁人,女子忽地放緩韁繩,讓疾馳的馬蹄改作輕踏,她後頭的男子也控制住胯下座騎,慢吞吞地跟著,但隱在帷帽下的銀藍眼透過黑紗盯住女子背影時,卻露出幾分火氣。
懊死!
這差不多是傅長霄近日以來最常掛在嘴邊的話。
如果可以,他只想帶她返回西塞,把她安全地護在那里,其他的事他自然有辦法解決,不需要她插手,更不要她過問。若非這回事情鬧開,惹得她淚眼垂垂、氣苦難受,他根本沒打算讓她知道隱秀的事。
妻子根本就不是乖乖听話的脾性,他心知肚明,卻仍是被惱得滿肚子火,想來真是一物克一物。他現下大可強行帶她回西塞,但接下來呢?傅長霄內心不禁苦笑。他和她之間若起沖突,似乎常是為著那些不相干的人。
前頭有一處小茶棚,白霜月逕自翻身下馬。
她正欲把馬牽至樹下,手中韁繩已被一只男性大掌抓去,心微促,唇嚅了嚅沒出聲,只提著銀霜短劍走進茶棚里。手中的貼身兵器在她被劫那天掉在草海野原上,還是男人幫她拾了回來,一路帶進中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