梟之魂 第20頁

事情絕不單純。白霜月暗忖。

她不信「天梟」如此輕易便死。

不管是他或傅隱秀,兩個「天梟」皆命硬得很,從來只有他們擺布人,哪會淪落到遭底下的嘍整弄?

隨正道人士策馬趕上「龍盤山」,激戰過後的慘況確實好教人驚心。盡避相信他會平安,當她察見倒得橫七豎八的尸身中沒有熟悉的身影後,忍不住也重重吁出口氣,高懸的心終能暫放。

此時月已爬至中天,山上飄起小雪,雪申明月別有一番風華,但沒誰有那賞月、賞雪的閑情逸趣。

一干正派人士見滿地尸身雖都是無惡不作的惡人,但基于江湖仁心,即便不怎麼甘心情願,仍就地挖了個大坑,草草把人全埋了,然後跟在武林盟主後頭,浩浩蕩蕩地下「龍盤山」。

當然,「龍盤山」一役不久後便會傳遍整個江湖。哈哈,正所謂邪不勝正,不加油添醋多傳揚幾句,哪里是那些自詔正道之人的本色?

飄雪吧地上的殷紅淡淡覆蓋了。

眾人走得精光,獨留一名大膽姑娘。

「真在底下嗎?」低喃著,白霜月蹲踞在山崖,傾身探看崖下。

適才,那些武林人士努力要從遍地尸身中確認哪一個是「天梟」,但真正端詳過「天梟」模樣的人竟一個也沒有。

南陽一役,「天梟」暗夜中率群魔偷襲,雙方人馬斗得激烈,即便是破「天梟」迷音大法的少林高僧,也無法將大魔頭的五官長相說個清楚明白。更何況,此次那位高僧不克前來,更無人能確實指認。

後來是發現一名重傷的小嘍,強威逼喝下,小嘍留下的唯一遺言是——「天梟」遭十余人圍攻,被打落山崖了。

崖底黑蒙蒙,不知多深,但陡峭的姿態絕比不上當時傅長霄用來囚困她的那處雪峰頂。

仍是得下去瞧個透徹。她想,就算是傅隱秀所扮的「天梟」掉下山崖,也多半傷她不得,畢竟那時傅隱秀挾她躍落草海野原的斷壁,輕身功夫如何精絕,她是親眼所見的。

等不及天明再探,將銀劍系在腰側,她四肢並用,提住一口氣,小心翼翼地往底下爬落。

崖邊垂生著不少粗如孩童手臂的老藤,恰可供她穩住身軀,讓雙腳能踩在一處又一處的突岩上,以平穩的速度往下挪移。

愈往下去,夜霧愈濃,明明飄著細雪,卻也興著濃霧,好古怪。

雙臂的肌筋因過度使勁而發酸,她咬牙隱忍,卻忍不住丹田處直竄上來的寒氣。病後初愈,若繼續困在寒涼的濃霧里,說不準又要二度病倒了。

胡亂想著,她不由得加快動作,驀然間——

「呵呵呵……你舍不得我,下來尋我啊?」

那聲軟笑詭異至極,柔柔吐在白霜月耳邊。

「啊啊——」心陡顫,她不禁驚呼出聲,冷得泛麻的十指和雙腿忽地一弛,抓不牢樹藤也踏不穩突岩,她身子往下急墜。

有人摟住她的腰身,憑著本能,她雙手亦牢牢抱住對方。

急墜的速度雖明顯減緩了,但下滑的情況仍沒法全然穩住,白霜月渾身繃得死緊,叫聲全堵在喉中,卻听見抱緊她的那人張聲疾呼——

「傅長霄!快來啊!」

暗長霄、傅長霄……白霜月亂昏昏的腦中僅剩下這一個名。她已尋他好久,久得教她每每在希望破滅後,總難受得好想大哭一場。然而,他不見她、惱著她,心里卻依然關懷她。

倏忽間,一股勁力襲至,瞬間化解下墜的力道。

白霜月感到輕飄飄,如踩在雲端,更如紛飛的雪花般左右輕晃,慢騰騰地往底下晃落,直到落在堅實的地上,她猶未睜開眼眸,卻知道一雙屬于女性的手臂緊摟住她,更有一雙男性強健的臂膀,同時抱住她們倆。

「就說嘛,你到底舍不得她。」

聞言,白霜月微微一顫,那女音似笑非笑,終是將她虛浮的神智拉回。

摟住她們二人的男性臂膀忽而撤下,那擁抱的力道驀然一松,她心驚,以為自己又要尋不著他,身軀下意識傾偎過去,尋找那熟悉且教人安然的所在。

垂目瞅著緊貼胸前的小腦袋瓜,傅長霄面容微凜。她雙臂使勁地環住他的腰,身子為著不知名的原因而輕顫。他心口怦怦重擊,卻渾不理會胸中窒郁,僅動也不動地佇立,兩臂垂于身側,由著她摟擁。

被冷落在一旁的傅隱秀眯起眸子,嘖嘖兩聲,醋意好濃地笑道︰「若非在南陽挨了那少林賊禿驢兩掌,內傷尚未盡除,這區區崖壁哪里難得倒我?好歹我在緊要時候先一把抱住你,你適才明明也好用力摟住我的脖子,怎麼一落地就翻臉不認人了?這男人看來不太想抱你哪,乖,讓我來抱你!」

說完,她撲抱過來,隱隱發顫的姑娘被夾在中間。

暗長霄亦眯起雙目,與孿生姊姊深黝的眼短兵相接。

「放開。」薄唇低吐,盡透威脅。

「你在惱她。」傅隱秀笑出一副牲畜無害、普天同慶的模樣。「卻又舍不得她。」擠擠擠、蹭蹭蹭,仍拿著自個兒的胸口緊貼姑娘的背心。

被說中心事,傅長霄也沒多大表情,僅沉聲緩道︰「你不放,是想再挨一掌嗎?我不介意你再受點傷,反正娘只說要把你帶回‘傅家堡’,拎個奄奄一息的人回去,也算交代得過。」

兩只糾纏不放的寬袖收得挺快,傅隱秀仍是笑,翹翹的嘴角似乎沒一刻放平過。「好吧,待你好生欺負她、折磨過她後,再換咱來安慰她!」她可是很識時務的,見那雙琉璃瞳由深至淺,由淺入深,已然變換無數次澤光,風暴漸聚,他這一掌當真打來,以她現下回復不到五成的功力,定是慘極。

不再贅言,傅隱秀嘻笑了聲、飛撤而去,沒進濃霧里,暫留他夫妻倆獨處。

男人抿唇沉默,仍以相同姿態挺立,緊環他腰際的姑娘忽而逸聲嘆息,那長嘆幽然綿邈,像是牽掛于心、硬生生被剝奪的要物,終是覓得了。

緩緩,她說︰「我信你的。」

一直要對他道出的話,隔了四個多月,經歷千里奔波,終于說出來了。

不待他反應,埋在他胸前的小臉抬起,緊閉的鳳眸掀開,白霜月早已淚流滿面,卻勾唇笑了。「那晚在刀家的石園小亭,他們以為你對那三名女子下手,那是誤會,我一開始便知的。那些人不信你,可我信。」

那柄銀劍像是猛地又刺入心口,傅長霄瞬間感到劇痛,那痛來得好急,當中且混入古怪滋味,好似滿腔的負氣、怒氣與傲氣,全給刺破,硬是教他圍堵住的心緒將起波濤。

「你錯了。若非你那一劍,我早就挾走姓桂的那小丫頭。」他說得好冷酷,連五官亦是,冷淡得可以,瞳中的冰晶卻見消融。

白霜月兀自流淚又兀自笑著。

「你是教人誤解了,心里不暢快,才干脆想把惡行坐實。我知道你的……你向來孤傲,寧願由著旁人誤解,也絕不多費唇舌道明。我沒錯……我一直信你,沒錯……」她眉眸幽幽,蒼白臉色更襯得那雙眼楮黑白分明、晶瑩剔透。

靶覺他身軀明顯一震,她想笑的,唇兒卻扯出一個欲哭不哭的彎弧,淚珠靜溢,爬滿雙腮。

「錯的是那一劍。我沒要同誰合圍你,我只是……只是不想你與義天大哥他們再起沖突、不想你受傷、不想你喝悶酒……我那晚本要告訴你,待天明,咱們一塊兒回西塞、回滄海之地,中原武林的風波,咱們不理了,我要跟著你,一輩子跟著你,在西塞高原上騎馬牧牛羊,我沒想傷你,可我、我……我竟然刺傷了你……」憶及那一劍,她呼息促急,寒顫不止的身子突然軟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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