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經過半個多小時的沉思後,她的心已寧定許多,縱然那因他而起的溫潮仍在體內沖刷著,也不再感到驚慌無措。
她的安之若素有些困擾了傅尚恩。
「隨便。」他悶悶低吐,明明可以很俊朗的眉心偏要擰起幾道淺痕。
他一開始僅是想帶開她,走得遠遠的,並未預設目的地,只要別傻呼呼地被她的妹妹們拐去「做壞事」即可。這里是台灣,不是歐美,想募捐的話不應該搞什麼「親吻棚」,與中國優良的傳統文化不合。
「那麼,再繞上去會經過一個小瞭望台,在那里停車好嗎?」這一帶余文音挺熟悉的。菱唇微勾,她輕聲打著商量。「那邊視野很好,可以看得很遠,也可以坐在一旁的小亭子里說說話。」
懊來的,避無可避。傅尚恩咬咬牙低應了聲。
「謝謝你。」
她的嗓音如此好听,他的心卻沉甸甸的。
模模糊糊地,他有種從高崖絕壁上墜落的錯覺,速度驚急、不顧一切,那下墜的力道重得讓他無法抗拒,也抵抗不了。
他放縱自己墜跌了,只因她是生在崖底的清蘭,若要親近那抹幽香,就勢必得付出代價……
第五章
十分鐘後,傅尚恩看到位在山路邊、設置著兩架投幣式望遠鏡的瞭望台,內心嘆了口氣,很認命地把車駛近,直接停在小涼亭邊。
余文音解掉安全帶,自行推開車門下車。
風好涼,帶著些微潤意,她眸光遠放,深呼吸著清冽的空氣,仿佛偷得寧夏里難得的舒心清爽,眉宇嘴角間輕漫悅色。
她對他的舉措沒有任何疑問嗎?
不覺怪異?也不覺被冒犯?
暗尚恩跟在她身後,雙手又擱在褲子的口袋里,悶悶垂著峻臉,看著她的發、她略顯縴瘦的背,看著她裙擺上手染的朵朵朱槿,還有那雙細白的小腿。
扁是去看,似乎已乎息不了心中的火,他把那只的獸養大了。扯唇苦笑,雙腳自有意識地將他帶得更貼近她,允許鼻間盈滿她的甜息。
「跟你借十塊錢硬幣一個。」她側眸,眼底泛著淺笑,見他像是听不懂她說些什麼,又說︰「你不由分說地把我拎上車,我的手機和小錢包全寄放在‘跳舞棚’後台里長太太那里,根本來不及去拿。」她現在可是身無分文,被「擄挾」上山,連要打手機求救都沒辦法。
男人不苟言笑的臉龐再次露出略帶可愛風的靦腆。
余文音趕忙忍住笑,瞅著他定回吉普車,長臂探進車窗內,跟著再回到她身邊。
「給你。」厚實掌心上有一大捧的十元硬幣,是他平時擱在保險桿後頭小凹槽里的零錢。
「唉~~」余文音嘆氣。「不需要這麼多的。」
「可以看很多次。看很久。」他猜,她應該是想投幣看望遠鏡。
「噗——」跟他在一塊兒,她總是很不淑女的噴笑。「對不起……」
暗尚恩的表情有點小悶,主動替她投幣,又湊眼檢查望遠鏡是否能使用。
「可以看了。」作勢要把機器轉給她。
「謝謝。」她傾身過去。
他臉拾起,她小臉湊近,暖暖的什麼踫觸了彼此的唇角,電光石火間感受到對方的鼻息。
怦怦、怦怦、怦怦……心跳聲在耳中鳴響,余文音臉上褪淡的紅霞又起。不太確定那算不算是一個吻,即便真是吻,也不需要大驚小敝啊!她都幾歲了?唔……也許……或者……說不定……她不是訝然,而是感到惋惜。要是能再深入、再象樣些,那就好了……她慢吞吞地想,跟著被自己最後下的結論給小小駭到,雙頰更紅了。
暗尚恩的狀況也好不到哪里去。
他同樣心跳鼓動耳膜,同樣全身臊熱,他臉沒紅,只是抿唇隱忍著,用那雙深不見底又亮得出奇的眼,一瞬也不瞬地盯住她。
嚓嚓!十元新台幣所能提供的觀景時間結束,望遠鏡發出自動關機的聲響。
「啊?!沒有了……」從男人那雙魔眼中回神,余文音不禁輕呼。
她這時才把眼楮湊到觀望孔,看到的當然是一片模糊。
「真的看不見了……」懊惱喃著,她回眸瞧他,見他仍是靜佇不動,要是有人行車經過,乍看之下說不定會誤以為是人體造型的第三架望遠鏡呢!
她不禁笑出聲來。「錢都掉了。」
暗尚恩隨著她斂裙蹲下的動作垂下目光,這才察覺到手里的十元硬幣在兩唇輕蹭的那一剎那,全掉落至草地上。
實在不爭氣!內心暗罵自己兼嘆息,他蹲下來與她一塊兒撿,把拾起的硬幣一個個放進她的小手中。
「應該都撿齊了吧?」余文音喃喃說,一手捧錢,一手還努力在小草里撥弄。
「不用再找了,掉了就掉了。」
他凝視她認真的神態,忍不住又拿著她直瞧,看她的眼、她的睫、她挺巧的鼻和潤頰,簡直百看不厭,看得頻頻吞咽唾液。
他真是越來越變態了。
「掉了多可惜,可以捐給慈善基金會呢!」突然想到什麼似的,余文音撥小車的手指頓了頓,眉睫一動,幾秒鐘後咬咬唇問︰「捐那麼多錢,沒關系嗎?」
暗尚恩雙目微眯,不太明白她的意思。
她接著說︰「捐款給慈善團體當然是好事,可以幫助很多弱勢族群,但也應該先考量一下自身的經濟能力……你把錢全捐出去了,生活不成問題嗎?」她想到瑤瑤說的「六個零」,想到他捐款的動機,心窩有股說不出的滋味。
「不會。」他說。
余文音微笑著,點了點頭。「……那很好。」
「我有能力工作,不會沒飯吃。」那些沒飯吃、餓得奄奄一息的日子,已經離他很遠了。今天所捐的錢全是他這幾年努力工作賺得的,他物質低,想要的就只有她,為她砸錢,很值。
瞟了十元硬幣一眼,他神情鄭重地說︰「那些沒有要捐,給你看望遠鏡用。」
「唔……」差點又要噴笑,這次她勉強忍住了,秀頰暈開兩抹淡紅。「謝謝。不過不用這麼多的。」說著,她干脆在草地上坐下,散開的裙擺仿佛草上開出的朵朵朱槿花。
「你也坐,蹲久腿會酸呢。」
暗尚恩听話得很,也乖乖跟著臀部著地,看著她從腰側的小口袋里掏出一條印花手帕,把一堆零錢全包起來,細心地打個小結。
「這是小學生的時候,我記得有一次爸爸要下山補干貨和一些民生用品,我們姊妹三個吵著要跟,那時家里開的車還是小貨車,座位只有兩個的那種,文麗和文靖一塊兒擠在前座,我拿著一張小板凳坐在車後頭,然後就這樣下山去了。」她言語柔軟,神情寧靜,像偶被觸發了什麼,想與人分享。
他表情變得專注無比。
余文音接著敘說︰「下山後,我們去了幾個地方,把媽媽開給爸爸的清單全補齊了後,阿爸說,還要到一家老字號的糕餅店給阿嬤買她最愛的綠豆糕。那家老店在傳統市場里,小貨車不好進去,阿爸要我們留在車上等他。」抿唇一笑,俏皮地聳聳肩膀,仿佛做了壞事被逮個正著般。
「可是我沒听阿爸的話,他下車走進市場,我也跟去了。那時貨車後頭裝滿要載回‘山櫻’的東西,而文麗和文靖坐在前座,根本沒留心我不見了……」
「你在菜市場里迷路了?」他問。
余文音揚睫,搖搖頭。
「沒迷路啦!我有看見阿爸走進糕餅店,可是沒跟進去。那時菜市場里有一個乞丐阿婆,我看見她拿著鋼杯跟人家要錢,她發現我在看她,也把鋼杯伸到我面前,然後,我就很自動地把口袋里唯一的十塊錢丟進她的鋼杯里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