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陳月滿把七百八十元交給提姆後,手里卻扣著那張發票不給,跟文音一樣清亮的眼楮大方地看著老人。「請問您要不要響應樂捐發票的活動呢?我們‘山櫻’櫃台那里有一個很大的捐發票箱,收集起來的發票我們會幫客人轉交給慈善團體。老師有說過……呃,是俗語有在說,做善事有善報,甘願拆破十座阿兜仔(外國人)教堂,也不要拆散一樁姻緣,會有報應啊!」她若無其事地呵呵呵笑了幾聲,然後回歸正題道︰「請問發票要捐出來嗎?」
現場大暴走!
「啊?喔……好。」老人下意識地回應,一出口,連自己也皺眉。現在是發生什麼事?
「謝謝您!那這張發票我就幫您投進箱子里。小美,客人要走了,把這邊的桌面收拾一下!」余陳月滿對抱著大托盤在旁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的工讀生招招手。
「好滴!」小美倏地過來,三兩下就把杯子、盤子、叉子等等全堆到托盤里。
「等一下!」老人不滿地瞪住托盤。「我的水果塔還沒吃完,我要打包!」
提姆一張撲克臉抽搐抽個不停。
「醫生說過好幾次,你不可以吃太多甜食。」傅尚恩想也未想,月兌口就出。
「你又曉得醫生說過什麼了?你根本不關心我!」
「我——」
「我什麼我?反正你心里只有你母親!」
暗尚恩愣住,身體僵硬得宛如瞬間變成急凍人。
老人此刻的神態他從未見過。
說不出話來了,所有的聲音全卡在喉嚨里,他腦中一片空白,模糊地意識到自己似乎忽略掉某件重要的事,可是偏偏怎麼也抓不到頭緒,這……實在暴走得太嚴重了。
老人似乎也驚愕自己竟說出那些話,但短短幾秒間,神情已迅速回復,只刻劃著皺紋的臉皮些微透出紅。
老臉有點掛不住,他掉頭走掉。
提姆對眾人頷首,舉步跟上去。
「請等一下。」余文音忽地出聲,掙開傅尚恩的手,跑進里邊,不到半分鐘又跑出來,手中多出一個小紙盒,她拿給提姆。「里邊兩塊蛋糕都是低脂的,可以給他解饞。」邊說,眸光邊瞄向老人,保鏢正為他打開車門,他彎身坐進去後,眼楮也恰巧往「山樓」這邊溜來。
和余文音對望個正著,老人沉著臉不知咕噥些什麼,隨即,保鑣為他關上車門。
這一邊,提姆有禮地道謝,接下紙盒,又對傳尚恩微微欠身,才轉身走出「山櫻」。
好戲下檔,露天咖啡區總算恢復寧靜,工讀生也忙著清出其他桌面,讓剛泡完溫泉,想出來喝杯咖啡的客人有位子坐。
「阿音啊,你不介紹一下你男朋友給阿爸和阿母認識喔?」余陳月滿笑咪咪的,上上下下、左左右右地把傅尚恩從頭到腳完整地打量了一遍。
她剛才很努力地「听壁腳」,當傅尚恩抓住她家阿音的小手,鄭重地說「我對文音是認真的」,還說「我會負責。不管任何代價。」時,余陳月滿對他的評價就像直沖火星的太空船般,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熱烈地往上直飆。
包何況,她很利的眼楮一下子就看出來,這位先生對她家的阿音簡直著迷到三萬九千個不行,就如同阿音她爸看她這個水某(漂亮老婆)時是一個樣子呀!
有許多事需要解釋,但礙于長輩在場,傅尚恩仍費勁地捺下急亂的心緒,對著余家爸媽靦腆地牽動薄唇。
「伯父、伯母好,我姓傅,傅尚恩。我和文音——」
「請你離開。」一旁,余文音小臉冷凝,直接打斷他的自我介紹。
暗尚恩驀地停頓,深邃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她。她刻意擺出的冷淡表情,讓他胸房緊縮,肚子像被人揍了一記般。
「阿音,別這樣,他——」余陳月滿也怔了怔,試著想打圓場,但……
「請你離開。」
「文音……」
她在生氣。腦中很凌亂,她沒辦法听他多說些什麼,至少在這個時候,她听不下去。
不再看他緊繃的臉龐和那雙蘊蕩憂傷的眼,她咬咬唇,轉身走進屋里。
「文音?」傅尚恩急著想追去,突地,一只黝黑臂膀穩穩地按住他的肩頭,他側目,發現是文音的父親。
「讓她自己安靜一下,不要去。」余台生樸實的臉像在笑。「等阿音想過了,心情平靜些,自然會听你解釋。」
所以,他還是得先離開?傅尚恩沮喪地糾起眉心。對他而言,這絕對是最痛苦的煎熬。
第八章
余文音這一想,足足想了三天。
這三天,她的生活作息全然沒變,仍是在午後時分會抽空到「藍色巴布思」去,待個兩、三個小時,所不同的是,她幫表姊忙完咖啡屋的事後,不會再往那片沙灘上去散步,也不再拎著試做出來、或是特地為某人而做的點心,去那棟白色小屋拜訪。
盡避如此,並不表示她對白色小屋主人的動向絲毫不在意。
孩子們告訴她,已經連續三天沒見到「夏天叔叔」了。
白天的小屋靜謐謐的,窗子不開,也听不到冷氣運轉聲。晚上的小屋更是安靜,烏漆抹黑,連屋前自設的復古式路燈也不亮。就連大白也憑空消失了,借不到狗,孩子們傷心得暑假作業都寫不下去,而暑假即將要結束了。
難道……是因為夏天己到尾聲,所以他又走了嗎?
那天在「山櫻」,確實是她親口要他離開的。
當時情況紊亂,加上爸媽和不少客人都在場,她不想談,也不願听他多說什麼,要求他離開似乎是最正確的方法。
但……都三天了,他就沒想找她嗎?他不會真的一句話也不留,突然就從她的世界里消失吧?
想到這個可能性,她心髒整個揪在一塊兒,抽痛著、刺疼著,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麼樣的心情來面對他的不告而別。
余文音,你只是喜歡他,只是喜歡而已!他倘若真的走掉,你僅僅像是不見了一件喜歡的東西罷了……
意會到內心正費力地試著說服自己,她微微暈眩,悲哀地弄清一件事——
不僅僅是喜歡了,她對他的感覺更深、更強。
她明明想談一場只有快樂的戀愛,緣如潮水來去,不強求的,怎麼會心亂至此?
果足踩著細沙,腳底心觸踫到陽光留在沙里的溫暖,她兩指勾著涼鞋,一步步、徐緩地向前走,斜陽拖長她的縴細身影,淡淡在她腳下。
還是來了。
走過沙地,爬上幾塊石階,她抬頭望向那棟白色小屋,果真像孩子們描述的那樣,門窗緊閉,靜得讓人心慌。
「可惡……」之前還信誓且旦地說絕對不惹她生氣的!不生氣才怪!下次見到他,她一定要連名帶姓地叫他,要一直叫、一直叫!
在圍牆外站了片刻,咬咬唇,她嘆氣,然後轉身,然後……
男人就站在石階下。
他一手插在褲子的口袋中,一手拎著西裝外套,仰首凝望著她,高大的身軀在黃昏下有些不真實,腳下的影子一樣被斜陽拉得老長。
余文音沒說話,兩人都沒說話,僅是隔著幾階石階的距離,深沉而靜謐地凝望彼此。
不知對看了多久,男人終于有所動作,他拾階而上,來到她面前。
「你——啊!」她才出聲,人已被傅尚恩有力的雙臂捆抱,腳幾乎離地。
她的臉壓在他襯衫微敞的胸前,瞬間感受到他的體溫和心跳。
他抱得那麼緊,彷佛不用這樣的力氣,她會像離開孩子小手掌握的氣球般,飄向天際。
「你已經能听我解釋了嗎?」傅尚恩聲音沙嘎,峻頰抵著她的發,貪婪地嗅著她的氣味,想藉以平復這幾天所受的精神折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