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生只和你相好 第20頁

心一凜,余文音反手握住他的大掌,喉頭緊緊的,她試圖咽下那塊無形的東西。

他接著說︰「抵擋不了也受不住壓迫,很多人開始往邊境逃亡。那時,媽媽帶著我和兩個妹妹,跟著其他山民偷偷穿過越南和柬埔寨的邊界線,向柬埔寨申請避難。在逃亡的過程,兩個妹妹先後感染瘧疾,一直高燒不退,媽媽背著大妹,我背著小妹,走在下著大雨的漆黑山徑,那條路像是永遠都走不完,怎麼也看不到盡頭。小妹在還沒走出越南山區就死了,她死在我背上,我一直听見她在我耳邊低喃些什麼,後來才記起,她是在唱歌,唱爸爸曾教過她的歌……」

他像是講著別人的故事,語氣平穩得教人心驚。

「好不容易尋求到庇護,我們先是被安排住進金邊郊區的聯合國難民營,但大妹的狀況卻越來越糟,她被隔離起來治療,可是醫生說因為病情拖得太久,高燒引發多重器官衰竭……大妹的身體後來被火化,媽媽那晚哭得好傷心,我從來沒看過她那樣痛哭,哭到最後,連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。我會怕,拉著她的衣服,喊著她,但她好像听不見也看不見,她不理我,就呆呆地坐著,動也不動……後來,我在她身旁睡著了,醒來時,同樣逃到難民營的山民告訴我,媽媽死了,她在我睡著時,拿著一條扎帳篷用的細繩,把自己吊死在難民營外的樹上。」

「不要啊……」心痛已極地低喊,余文音臉色蒼白,渾身不住地顫抖。

她側身,藕臂用力抱住身旁的男人,抱得好緊、好緊。

「不要……不要……」這太殘酷了!

以往讀那些報導,雖然會掉淚、會感傷,但畢竟離她的生活很遠,從不是像此刻這樣,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就在她懷里。

心痛啊!痛得她以為發出微弱的叫喊,一再重復,就可以讓一切悲劇消弭。

「文音……」傅尚恩試著要抬起她的臉,她不願意,只是狠狠埋在他的胸口,死命抱緊他的腰。

他察覺到她顫抖的雙肩,听見她低低的嗚咽,襯衫有種被溫熱液體漸漸濡濕的感覺。

「別哭,文音。」他不哭了,從許久前,但她的眼淚每每教他感到痛意。「都過去了,我很好,別哭。唉……」

淚水不是想止就止得住的,她不知哭了多久,緊抱他的雙手甚至感到用力過度的微微疼痛。

她終于放松,抬起哭紅的雙眼。

男性手帕忽然貼上她的頰,拭淨她哭得亂七八糟的小臉。她吸吸鼻子,看見他好笑地揚唇,黑黝黝的瞳底有溫柔的花火。

她靦腆地別開兔子眼楮,嗓音略啞地問︰「你後來怎麼會被收養的?」

他親親她的發頂,重新擁著她。

「後來中間不知發生什麼事,聯合國難民署發表聲明,說逃至柬埔寨的北越山民不符合難民資格,要將我們一群人遣送回去,交給越南政府。當晚知道消息後,好多山民從難民營逃走,我那時還不懂為什麼要跑,只是看大家都在逃,我也跟著逃。」他發出短暫的笑聲,像是感到極度荒謬,而後平靜地繼續說︰「半夜,我就被柬埔寨的警察抓回難民營了。跟著被送回越南後,我和其他幾個孩子被安置在一間教會所辦的孤兒院,教會每個月都會安排許多外國人來領養孩子,母親說她第一眼看到我時,就決定領養我。她說,我有一雙很深、很深的眼楮,是一個漂亮的小男孩,但我記得那時的我成天髒得像在爛泥里翻過一樣,而且又瘦又小。」

「母親指的是布魯斯夫人嗎?」

「嗯。」

「她這一次也跟著布魯斯先生回到台灣嗎?」很想見她呀!

「在我十六歲那年,母親就因病餅世了,她身體一向不好。」他仍是那種冷靜無比的語氣,但越平淡,感覺壓抑在底下的東西就越濃郁洶涌。

余文音小心翼翼地嘆息,怕呼吸的動作太大,會把心又扯疼。

「她是個什麼樣的人?她對你很好的,是嗎?」

「她對我很好,她把我當親生兒子對待。她是個很溫暖、很溫柔、像陽光又像月亮的女性。」形容詞用得有些奇怪,他濃眉略挑,自己都忍不住低笑了聲。

听見他笑,余文音緊縮的心些微松弛了,不禁半開玩笑地咕噥道︰「看來啊,你有點戀母情結。」

「唔……有嗎?」他很認真地想。

「那天在‘山櫻’,布魯斯先生挺氣憤地嚷著,說你心里只有你母親,看來真是這樣。」她腦袋瓜里很認真地分析著。

一定是這樣沒錯。想他八成是小時候經歷過那些可怕的災難,一件接連一件,在最需要有人在身旁照顧時,親生媽媽又突然以那樣的方式離棄他,所以潛意識中會渴望母愛也是理所當然的。

她感激她,感激那位說他是個漂亮小男孩的高貴女性。

被余文音這麼一提,傅尚恩也想到那日在「山櫻」時,父親向來冷峻的臉龐上乍現的古怪神情,和那句指控意味濃得嗆鼻的話。

老人家這幾天也頗為怪異,在以為他毫不知情的狀況下,總用一種深思的眼光看他。

究竟是什麼意思?

你根本不關心我!

你心里只有你母親!

是這樣嗎?

他嘆氣。「或者你說對了,我有戀母情結。」

「喔?」余文音再次揚起臉蛋,近近瞅著他,對他坦然承認的態度感到有些驚奇。她正欲掀唇,卻听他接著往下說——

「要不然我不會瘋狂地迷戀上你。」

「咦?」她臉紅心悸了,听見這麼直接的愛的告白,要保持平常心簡直是天方夜譚。

他微微一笑,慢吞吞地又說︰「因為,你也是很溫暖、很溫柔,像太陽也像月亮,跟我母親很像。」

「嗄?!」美麗的眼楮瞪得圓圓的,秀氣小臉頓時憨得很可愛。

暗尚恩低笑,胸膛鼓動,他俯首含住她圓潤的小嘴,用力地「吃」了一陣。

「你知不知道……」他氣息粗嗄,在她發燙的耳畔啞語。「我已經看了你好久,偷偷看著你,一個夏天、兩個夏天、三個夏天、四個夏天,看你笑、看你在沙灘上和孩子們跑著、跳著、笑鬧著,看你說話的模樣、走路的姿態……文音……我看了你好久、好久,你知道嗎?」

懷里的人兒輕輕顫栗,他瞧見她羽毛般的睫輕扇,紅艷艷的唇抿著一朵笑花。

她輕哼了聲。「別以為就你有偷窺的本事啊……」

畢竟,她也不動聲色、偷偷地、悄悄地,看了他好久、好久呢……

第九章

便角窗外彩霞滿天,把平靜海面染成美麗的金紅,光點跳躍著、閃爍著,彷佛海面下蘊藏著各式各樣的寶石。

陷在懶骨頭沙發中的兩人調整了一下姿勢,余文音甚至縮起雙腿,頭枕在男人的大腿上,臉蛋對著他的腰月復,長發輕散他半身。

「你哪時候開始注意到我?」傅尚恩五指穿透她烏亮的發,那觸感像絲,他卷在指間把玩,愛不釋手。

秀氣鼻子皺了皺,余文音抓起他另一只大掌,扳著他的手指數數,想了會兒才說︰「今年是第四個夏天嘍!第一年夏天,表姊那時決定要在海邊開間咖啡屋,房子是表姊夫留給她的遺產,整修過後,就把‘藍色巴布思’開起來了。剛開始經營都比較辛苦,所以我那年夏天不管平日或假日,下午都會過去店里幫表姊忙,然後就注意到你。」

暗尚恩微微笑著,輕握她的手,听得津津有味的目光鼓勵她再多說一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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