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我我……我不是……我我是不小心,他、他剛才扣得我的手腕發麻,我甩手想活絡筋脈,不是故意要發動機括的,我我……我甩得太用力,結果它就自個兒射出去啦,我沒想偷襲,真的,我、我發誓……」
這一方,霍玄女喘息不已,她沒那心思去責怪沙家老二,在鳳善棠懷中迅速抬起頭,眸光難掩關懷,著急地梭巡著他的五官和身軀,小手亦跟著撫過他的肩膀和胸膛,欲要確認他是否毫發無傷。
「那回旋袖箭是連環島上一位精通暗器的衛師傅做出的,淬著毒,是給她們幾個遇上強敵、生死交關時使用的,你、你哪里受傷了?那袖箭浸了南洋彩花的毒,見血雖不至封喉,但若不及時解毒,對身子骨不好的——」
「阿女,我沒……」鳳善棠啞聲喚著,許多話梗在喉中,想握住她游移不停的小手,大掌一探,卻怪異地抓不住她。
猛地,他高大身軀往下一墜。
「善棠?!」霍玄女驚呼而出,她撐不住他壓下的重量,只得擁住他的上身跪坐在地上。
「善棠……」她護著他的頭又喚,指尖在他右耳後頭踫到微黏的濕意,這才驚覺他仍是受了傷,傷口雖淺,但袖箭上的南洋彩花毒已然滲入。
心在抽痛,見他受傷,那傷仿佛也劃在自個兒胸口上。她深吸了口氣,當機立斷,頭也沒抬地下著指令——
「老大、老麼過來幫我。老二,倒杯水來,把衛師傅給的解毒散取出來和一和,快!」
「呃、喔……是。」杵在一旁的三姝如夢初醒的驚跳起來,乖乖按著霍玄女的意思動作。
沙家老大和老麼幫著霍玄女將鳳善棠沉重的身軀抬到床榻上,讓他臉側向榻外趴伏著,袒露出整片寬背。
「瞧,真是大姑娘的臉,咱兒沒扯謊,方才猛一見,嚇得咱兒步法都亂了。」瞥見鳳善棠背上的真面目,沙家老大不禁壓低嗓音,手肘撞了撞呆在一旁、瞧得眼珠都快掉出來的沙家老麼。
「大姑娘……你、你你怎麼把自個兒印在他背上了?你和他疊在一塊兒了……」沙家老麼驀地吐出一口氣。男人身上黥紋在連環島比比皆是,可眼下這片寬背……哇啊~~也太搶眼了吧!
沙家老麼又挨了大姊手肘一記,還被瞪了一眼,她唇一咬,有些委屈地喃道︰「咱兒實話實說嘛……」
「不會小聲點兒喔?!」
「嗚……」
此時分,霍玄女冷凝著臉容,注意力全數放在受傷的鳳善棠身上,根本不在意小泵娘們在竊竊私語或大聲嚷嚷些什麼。
她小心翼翼拭去他耳後的血,幸得傷口不深,但血色已混入花毒,變得異常鮮艷,猶帶濃香。
捧住他的頭,她俯下,張嘴封住那道被回旋袖箭劃過的口子,以適中的力道吮著,一小口、一小口地吸出血來,然後將毒血吐到地上,同樣的動作重復了幾回,直到那血的香氣不再如此濃郁。
鳳善棠身軀雖不受控制,但感覺仍在,眼皮好沉、好重,腦中熱烘烘,四肢癱軟無力,感覺好幾道力量同時拉扯著他,想把他拽進黑暗里……
他恨極這種任人宰割的無助感,憤懣地與那幾道力量對抗,直到霍玄女略涼卻軟的唇兒吮住他耳後,他的臉輕埋在她柔軟胸前,感覺自己被她環著,還嗅到她身上教他心醉神馳的熟悉馨香,而耳中,似乎能听見她促急的心音。
「阿女……」薄唇蠕動,他眼皮硬是掀起細縫,瞳仁轉了轉,覷著她將一口艷血吐在榻邊的地上。
听見這聲啞喚,霍玄女忙撩開散在他身上的長發,垂眸瞅著他異常殷紅的臉,她帶著冷香的小手撫觸著他漸漸發燙的頰,輕語——
「你中了南洋彩花毒,身子會發熱、發燙,想睡就睡,睡醒了就沒事的。」
她以眸光示意,戰戰兢兢立在一旁的沙家老二應了聲,連忙將手里摻了解毒散的水杯送上。
沙家三姝從未見過連環島的大姑娘對哪個人流露出那般柔軟的神態,更別說適才還不顧一切撲去護住男人,跟著還為減緩花毒流竄之速,親自替他吮出毒血,再加上男人背上那片昭然若揭的黥紋圖……再如何遲鈍也曉得這男人在大姑娘心里佔著多少分量。
三個小泵娘你瞅著我、我覷著你,卻是噤若寒蟬,只覺這會兒把禍給闖大羅。
取來杯子,霍玄女將杯緣輕輕抵在鳳善棠唇下,再次柔語——
「善棠,把水喝下,這是解毒散,來,把嘴張開……」
鳳善棠低唔了聲,強撐著眼皮不想讓她的澄容消逝,他的鼻息越來越燙,丹田處似乎不斷地涌出熱氣,那股灼熱卻又無法散出,結果只能在體內翻攪,越滾越大。
「好熱……」他眉峰皺起。
「把解毒散服下就會好些的,來,嘴張開。」
他分辨出她眉心的憂郁,雖淡,卻是因為他嗎?
他就怕那張澄透雪容無欲無求,清冷得尋不出一點凡味,如今,她也在意起他了嗎?
「……你不走,待在這兒不走……我就喝……」
他在索討她的承諾,用這近乎自殘的方式嗎?霍玄女芳心一震,無法再仔細思量,眸光如霧,只沉靜地道——
「我沒要走。」微微扶高他的頭,手中杯子再次抵近,「你喝,我不走。」
「不成的,大姑娘唔唔唔——」沙家老麼剛有異議,嘴已被大姊橫掃過來的手給搗個正著。
鳳善棠糾結的眉峰略緩,炯峻的目光正在渙散,他雙唇開啟,感覺水正緩緩灌進口中,他費力地吞咽下去,而舌已發麻,根本嘗不出是何滋味。
好不容易喂完整杯水,霍玄女讓他平躺下來,小手剛撤,便教他的鐵掌一把扯住,那五指深深抓握,恨不得捺進她血肉中似的。
霍玄女陡地一凜,無言地瞅向他深幽幽的眼。
他一字字、沙嗄且艱澀地道︰「等我醒來……第一眼就要……就要見到你。」
那張雪容不頷首也不搖頭,唇瓣輕抿,那過于寧靜的神態讓他不安。
然而,無法等到她再一次的保證,拉扯著他的力量陡然間強大起來,狠狠一拽,終把他扯進黑暗中……
八瀲灩隨波千萬里
那姑娘該死的再一次騙了他。
就如同三年前,她說那該死的寧神香僅是尋常薰香,不具其他作用,他信了,結果醒來時已過了整整十二個時辰,房中寧靜依舊,她在他背上紋烙了那抹飛身,也讓自己從他手中飛離。
而這一次,在他幾以為得到她、抓牢她之際,她親口承諾不走,卻仍是狠狠地耍弄了他。
意識從黑暗中浮游而出,鳳善棠僅覺渾身異樣酸軟,筋脈血骨彷佛被大大操弄、重新排整過,盤坐運息一番,四肢筋骨才恢復往常靈敏。
他記得她芳唇的軟女敕,記得她胸懷里的馨香,榻邊地上的血灘更教他記起她眸底關懷之情……有情又似無情,真意還若虛無。他從不知會如此渴望著一個姑娘的心,那對他而言太過沉重,沉重到教他有些慌了手腳,險險壓垮他內心長年立下的目標。
南洋海面平靜,一望無際的蔚藍。
燦爛日光在漫漫蔚藍上跳躍,瀲灩奪目,像是千萬條躍動的金魚。
他立在大船的前端甲板,精壯的古銅上身教金光瓖出一層薄亮,海風獵獵飛繞,再猛一些,真要帶起他背上那抹飛影,騰凌而去。
「棠少,再過去便是迷霧海域,咱們一前一後追蹤著連環島的兩艘三桅船而來,見那態勢,要想救人兼逮人,最好提前行動,別等著進到對方地盤上。」大魁面無表情地挨近,嘴皮淺動,聲量壓得極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