霍玄女感受到他的嚴肅和認真,心一震,揚眉瞧他。「什麼事?」
他抿抿唇。「今晨,『海蒼號』那邊的弟兄傳來消息,派出去偵查的小翼發現霞美列嶼三百里外的海域上,出現了插有『五色火』旗幟的連環島船只,是你義弟霍連環的武裝船隊,正往這里包圍,估量再過不久會有一場斗事。」
聞言,霍玄女微怔,隨即回過神來,忙道︰「連環是為寧芙姑娘和我而來的,你把他的姑娘還給他,然後讓我跟他說吧……我、我不希望見你們又起沖突了。」
他炯瞳微眯,又拿那種饑渴灼熱的目光用力地吞噬她。
猛然間,他鐵臂一張,傾身將她擁進懷里,在她訝然的輕呼下將她整個人足不沾塵地鎖進臂彎中。
他的懷抱一貫地野蠻,俊臉貼在她耳側,嗅著雪發上的香氣。
「善棠……」她嘆息。
他卻道︰「我已做安排,你隨著你義弟走吧,再也不要回來。」
再也不要回來?!
再也、再也不要回來?!
這算什麼?!霍玄女全然不懂了。
到頭來,他仍是什麼也不願說嗎?仍是要她自個兒去想、去猜。
可這一回,她當真抓不住一絲頭緒,她的心彷佛被高高吊起,那不好的預感如此強烈,她像是失了舵的船,在茫茫大海中流浪。
再也瀟灑不起來,她沒辦法由他身旁再一次走開,這麼沉靜地一走了之,甚至從此不再見面,各在天涯一角,老死不相往來。她做不到了。
此一時際,轟隆隆的炮聲一陣強過一陣,在耀眼日陽下爆開朵朵煙塵,亦炸得人心惶惶。
不僅僅霞美大島挨轟,整座列嶼全籠罩在炮火下,即便處在偏僻的西側石屋,仍隱約听見島上那些倭人叫囂之聲。
「霍大姑娘,不走不成的,棠少交給咱兒這重責大任,得送你平安上連環島的船,要是出啥兒差池,咱兒往後還見不見人呀!」大魁像黏糖般繞著霍玄女打轉,一會兒緊跟在她身後踱來踱去,一會兒又挨在身邊求著,若非想這姑娘是自家主子心頭上一塊肉,他早一記手刀將她劈昏,直接抬上等在底下岸邊的小翼還快些。
「連環島的船上岸了嗎?」她問,走出石屋眺望海面,金陽下的海彌漫著薄塵,拂揚她雪發薄身的風滿是硝煙味。
大魁自然是眼巴巴地跟出來,大嘆——
「他們的主船發第一聲炮響,其他已就定位的船只立即回應,紛紛發動突擊,不到半個時辰就轟掉六、七艘倭船,早搶上岸來啦。所以霍大姑娘,這霞美大島現下已亂成一團,棠少要咱兒護著你乘小翼離開,是怕那些倭寇、浪人趁亂傷害了你,可不是擔心連環島的人。」
「他人呢?」
霍玄女心扯緊,呼吸急迫,那不安感越來越重,她不禁來回踱方步,腦中急思,「他是不打算要這霞美大島,才放任連環島的武裝船發炮轟擊,讓底下那些倭人自求多福嗎?」陡然一頓,她小臉出現從未有過的狂亂——
「不行,按他的脾性,根本懶得向誰多解釋些什麼,若然和連環對上,肯定要打起來的。」
大魁心一狠,決定放棄繼續勸說,暗中選著時機出手,打算將這姑娘直接扛著跑,嘴里道——
「甭掛心,棠少有他自個兒的安排,一切全按著計畫進行哩!咱兒這廂先對不住啦!哇啊~~咦?!耶?!」他突然撲向姑娘,卻是抱了個空,還因用力過猛跌個狗吃屎,連翻兩個跟頭。
這一廂,霍玄女早已撩起白衫裙擺跑得老遠,往大島炮火連連的那一端飛奔。
胸腔漲痛,心口狂跳,霍玄女奮力跑著,大口、大口地喘息。
原泊在岸邊的大小倭船不是被轟垮,便是被島上倭人用來逃命,紛紛往海上去,四散流離。
景況雖亂,但已明顯受到掌控。
「大姑娘!」有人驚喜地喊住她,一側眸,是連環島上幾名追隨在霍連環身邊多年的手下。
「大姑娘,找到你實在太好了,鳳家那寧芙姑娘也給尋到,就安置在那兒,你倆兒都平安無事,二爺心里一塊大石終能放下啦。」
此時見到霍玄女,鳳寧芙如同遇見救星,忙跑了過來,急道︰「霍姊姊,你同連環說,要他別和善棠哥哥斗了,好不好?他听你的話,他一定會听的。」
霍玄女沒心思多說,劈頭便朝著那名手下問︰「你二爺呢?」
那漢子尚未回答,不遠處,另一名手下匆匆跑來,邊揮著大刀揚聲急嚷——
「喂~~二爺在崖岸上逮到東瀛狼鬼!正與那廝大戰三百回合,眾兄弟們,快過去給二爺吶喊助威啊!」
兩姑娘相互一覷,臉容同時慘白,隨即提裙往崖岸邊疾奔。
十不辭冰雪為卿狂
這便是他要的結果嗎?!是嗎?!
不戰、不防、不走,讓霞美列嶼的勢力一夕間崩潰,即便那些乘船逃離的倭人很有可能集結勢力,又一次東山再起,但經過此役已然大傷元氣,亦得花上一段極長的時間休養生息。
那他呢?
在這整個亂局里,又得到了什麼?
難道,就只為了與稱霸南洋海域的「五色火」做一次私人的對決?
他就算瞧連環不順眼,也不到使出這般可惡復可恨的方式,讓她的心糾結再糾結,憂懼得恨不得插翅飛向那崖岸,擋在他倆之間。
腦中亂烘烘,霍玄女使盡全身力氣往前奔。
雪絲在風中飛揚,在她背後凌飛,腳下步伐已亂,在石坡間跌跌撞撞,她不在乎,什麼都不在乎了。
然後,焦急眸光終于有了落處——
她瞧見那光禿禿的崖岸上,一大片的藍天鋪作背景,兩條身影飛竄來去,招式盡險,而氣勁凌厲,仿佛非置對方于死地不可。
「霍連環——」
跑在她前方的鳳寧芙揚聲喚出自個兒心愛男子的名字,她唇掀動,也欲喚出,可是卻發覺喉頭不僅干澀不已,也像被無形的硬塊狠狠堵住,她胸口好痛,鼻腔發酸,而霧眸漸漸蒙朧。
她什麼也做不到,只能拚命地往那男人跑去。
「住手,別打了,霍連環!注手啊——」鳳寧芙又叫。
听見叫喚,鳳善棠回掌將對方逼退寸許,厲聲喊道︰「寧芙兒,別過來!」
隨即,他眉目陡抬,這一瞧,大大出乎意料之外,玄黑雙瞳在電光石火間與追在鳳寧芙身後的那抹清影相接。
她如銀緞般柔致的雪發打亂在狂風中,也瞬間打亂在他心里,那澄眸浸婬在霧光里……她哭了嗎?
她因何落淚?
又是為什麼傷心?
這一分神,霍連環適才教他逼退的掌勁再次罩來,已然近身——
「不——」霍玄女終是喊出,用力地嘶叫出來。
此際,鳳寧芙已不顧一切撲上去,從身後抱住霍連環的腰,激切地阻止著,但霍連環早被狼鬼激得打紅了雙目、喪失理智,那勁力十足的掌風仍往前送出,朝狼鬼擊下。
霍玄女頭暈目眩了,好似有誰正發狠地掐擰她的心。
恍惚中,只見霍連環雙掌狠狠地擊中了那男人,力道之大,氣勁之猛,將對方整個震飛出去,如斷了線的紙鳶終要墜落,而崖底卻是滾滾驚濤……
「不要——」那瘋狂的聲音從她唇中喊出。
心痛到要碎了,她討厭心痛,那滋味多麼、多麼難受,卻是一而再、再而三地為著他心痛。
她不在乎了,什麼都不在乎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