暗戀簫郎 第5頁

此時,落在他身後的褐馬緩緩趕上,與他在林道上並駕齊驅。

「還要多久才抵武漢?」殷落霞眸光直視前頭,平靜地問。

裴興武瞅了她清秀的側容一眼,道︰「以這般馬速,大約再行一個半時辰,黃昏時候定能返抵。」

秀唇淡淡抿住,殷落霞輕應了聲。

若由岳陽循水路,不需一天便能入武漢,但「三幫四會」從中一攪,她差些被挾去「拜堂成親」,原是不懂他為何棄水路改行陸路,後來才想明白,說到底是強龍不壓地頭蛇。

他因她與「三幫四會」起了磨擦,雖暫時緩下勢態,讓對方撤了手,但兩湖沿江一帶幾是「三幫四會」活動的地盤,若仍沿江而行,難保不再受制對方,始終不妥。盡避陸路所花時間多出一倍,確實安全許多。

「南岳天龍堂」以出鏢師和護院聞名,這兩種人物皆得膽大心細、深諳江湖大小事物,遇事,能大事化小、小事化無最為上乘,真真事非得已,那才亮家伙大動干戈。想來,他處理事物、應對進退亦受到不小的燻陶,心思極其細膩,旁人或者考慮到下一著,他斟酌的卻是各種可能的發生。

「要不要下馬休息片刻?」裴興武淡問,微勒韁繩,讓馬蹄再次緩下。

「不用。」殷落霞秀顎一抬,不自覺地,臉容又一次流露出倔強神色。

瞥見她額頭和挺鼻上冒出細小汗珠,雙頰與秀耳泛出潤紅,幾絲沒能扎進髻里的軟發亦染了薄汗,輕黏在耳畔與頸後。她明明就累了,嘴上卻硬是不認,這姑娘的性情倔強如斯,也算少見。

臉中陡然緊繃,擠迫著詭譎的郁悶,未及細思,裴興武上身微傾,長臂橫了過去,驀然間扣住她的韁繩。

她的坐騎嘶鳴了聲,倒退兩步,在原處踩踏了幾下,便教他給制住了。

「你干什麼?!」殷落霞一怔,不禁揚眸瞪人。

「下馬休息。」他淡道,已俐落地躍下馬背,手中同時握住兩匹馬的韁繩,不由分說地牽至一旁樹下,掛在突起的一段木枝上。

「我說了,我不需要!你!啊!」她居高臨下地俯望他的一舉一動,抗拒之言尚不及盡吐,那欣長身影突地回轉,一雙強而有力的手掌竟合抱著她的腰身,趁她驚喘怔然,輕而易舉地將她從馬背上舉抱下來。

雙足雖已落地,殷落霞仍繡口微張、鳳目圓瞠,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。

這會兒,換裴興武垂眼俯視她,那深瞳似有異輝,像兩潭黑漩渦,一不留神真要把人往里邊卷進。

「你你……你……」該死的!她做什麼結巴呀?心髒咚咚胡跳,耳根還莫名發燙,殷落霞頭一甩,雙手忽地使勁兒往他胸膛上推。

「你放開!哇啊!」

事實上,不等她命令,裴興武便準備撤回雙臂了,結果她猛地推拒、他恰恰一放,她頓失支撐又施力過重,整個人不禁往後跟蹌了兩、三步,眼見就要跌跤出丑之際,腰間又是一緊。

待她揚睫,但見男人清峻臉龐離得好近。

她被他拉進懷里,這回,他的手不單只是扶住她的腰,而是橫來一臂從身後穩穩攬住。

殷落霞倒抽一口氣,入鼻盡是他男性的氣息,覺時已晚,害她腦中微微泛暈,吞也不是、吐也不是,鬧得一臉怪相。

裴興武不懂她心中波折,驀地將她擁住,自身亦是怔然。

畢竟是女兒家,即便書生軟衫遮掩了身形曲線,那骨架仍是迥異于男兒的柔軟縴細,似乎再加些手勁,便能扭折了她的腰肢。

「還好嗎?」他低問,暗嗅著她身上的藥草香氣,心口發燙,竟連雙耳也感到淡淡熱意。

懊死的好得很!「你、你放手!」還以為自個兒早成了冷情冷懷的人,沒想到脾氣這麼大,可殷落霞曉得,她惱的其實是自己。

相處也才兩日,她受他影響卻深。

她不自覺間會去偷覷他的神情、舉止,猜測他的想法,甚至會推敲他眉峰上若隱若現的憂郁。

她腦中不時旋蕩著他鐵簫的清音,那音中有情,深意潛藏,足教聞者心思隨之起伏,一會兒如在冰雪天地,下一瞬卻受赤陽烘烤,耐人尋味之至。

如此反應,全然不像以往的殷落霞。

打一開始,她就不該去听他夜中連綿有情的簫韻!

似有若無的,竟听見心底一聲嘆息,殷落霞尚不能理解這聲悄嘆的意味兒,只微繃著臉容,一瞬也不瞬地瞅著近在咫尺的峻顏。

「站穩了。」裴興武沉穩語調未變,終于撤回臂膀。

兩人站得仍過分靠近了點,彼此都有些怔忡,是一旁馬兒甩著頭、發出嘶鳴,殷落霞才陡地回過神來。

心跳過促,她不太自在地調開雙眸瞧向別處,故意冷著聲道︰「我說了,我並不需要休息。還有,也請閣下別自作主張替我作任何決定。」

她感覺到他又慣然地將手按在腰間簫上,隨即,他略退了一步,緩道︰「妳不需停下,但馬匹需要。咱們臨時買馬,尋不到良駒,這兩匹坐騎說不準是頭回跑這麼長的路,不能催得太急。」

聞言,殷落霞不禁揚眉,見他神情尋常,眉宇溫和,對她擺出的冷淡姿態似乎渾沒在意,那異樣心緒再一次在方寸間擴散。

驀然間,她知曉了。

這男人早便明白她盡避力竭氣弱,卻依然硬撐著,不肯在他面前顯露疲態的固執心思,因此先「下手為強」,一把奪走韁繩,強將她抱下馬背,此時為了要顧全她的臉面和尊嚴,還道這一切全是為了馬。

「你你!」有些詞窮,意會到胸中的熱氣漸漸漫出雙頰,她解釋不出當下的感覺,最終低語了一句。「你無須如此……」她說得好輕,輕到近乎耳語,仿佛自喃著。

「讓馬吃飽了再上路吧,反正武漢離這兒已然不遠。」裴興武瞧著她低垂的粉額,上頭布著細汗,一時間竟興起一股沖動,欲舉袖為她拭淨。

她是姑娘呀!

適才他拉她下馬、又攬又抱,早已逾矩,若然再親近過去,人家都不知如何想他了?

內心暗自苦笑,他深吸了口氣壓下那抹難以釋清的念想,舉步踱開。

此時,兩匹馬兒已垂首啃起地上帶些枯黃的小草,四蹄輕跺著,還不住地甩動尾巴,挺悠閑的模樣。

從馬匹身上拉回視線,殷落霞不禁偷覦男人挺拔的背影。他立在前頭不動如山,似乎是……擋住了風來之向,使得她身上的寒意驟緩。

他的舉動是有心、抑或無意?她猜測不出。

抓起袖子將臉上的汗抹去,她拍了拍雙頰,調整著呼吸吐納,跟著斂了斂長衫席地坐下,強迫自個兒把心思從他身上拔撤。

便在此際,裴興武竟是取出腰間鐵簫,背對住她,抵著唇,徑自吹奏而出。

秋風林道,景意蕭瑟,如今簫聲再添清曲,更教幽情勃逸。

在如此的氛圍里,殷落霞費勁兒召回的思緒再也克制不住了,紛紛掙月兌掌握,一股腦兒地朝男子那俊拔還帶孤傲的身影飛繞而去,隨著他長指的按捺與逸出薄唇的氣勁,在清美的曲韻中起伏、浮沉、沉醉……

如以冰炭置我腸啊……

男人的簫聲如此,男人的一舉一動亦是如此,全教冷情冷性的她起了奇異的波動,一會兒高昂、一會兒沉落,上一刻還惱著他多管閑事,下一瞬間卻不由自主地推敲起他的心思。

他究竟有何能耐?竟教她莫名地意念暗懸。

而她又是怎地一回事?竟如此迷惑、游移、神魂不定。

這全沒道理。

毫無脈絡可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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