暗戀簫郎 第10頁

這樣不好……是太習慣一個人的存在了嗎?這真的……很不好。

抿抿唇,她嗓音偏清。「你該與騰哥他們一塊兒走的,何需提前趕回?」

沉默在屋中流轉了會兒,裴興武方唇一掀。「妳提過,明日要出城入山。」

每月上旬,她固定出城義診,哪兒偏遠就往哪兒去,常是三、五日才會返回,偶爾也會拖過十日以上,而那一大鑊的藥膏便是為了明日出城義診所準備的。

只是啊,她從不承認如此替人免費看病,甚至還自掏腰包送上藥材、藥膏的行徑稱作「義診」。

她說服自個兒,她僅是窮極無聊,與其成天窩在行會里,不如到外頭晃晃,說不準能踫上什麼奇詭病癥,讓她大顯一番身手,屆時,又可在自家「西塞一派」的醫書中記上一筆。

在她的認知里,「義診」是好人才干的玩意兒,她心腸不好,兼之胸襟狹隘,早就當慣了壞人。

「你就是為了這原因,才、才趕回武漢?」她問得有些兒結巴。

仔細打量,見底下那頤長身影略染風塵,尚未好好梳整的臉容已淡冒青髭,帶著落拓味道,她心口悄繃,身子不情願地泛開熱流。

裴興武微微牽唇。

這一向,他總是如此,四平八穩、不動如山,像是再急躁的事到了他這邊,也得莫可奈何地放緩步伐,就連三年前她突發地要他以命作償,為他的小師妹換來「七色薊」入藥,他亦是一副尋常姿態,渾不覺苦。

許多時候,殷落霞會去猜想,到底得出了什麼樣的事,才能教這男人失去慣有的自持和如海般深沉的冷靜?若有,也必定與他的小師妹相關吧?

喉間莫名澀然,她咽了咽唾液。

美之物,人人皆愛,他喜愛自己的小師妹原是無可厚非,更何況那位名喚「杜擊玉」的小泵娘不止美,更是清靈、雅致得不可方物,非人間品質,就連她這冷冰冰的孤僻個性,亦難以克制地心軟。

然而,她可以對他的小師妹心軟,面對他時,挑釁意味卻是濃厚。

懷著一股自個兒也理會不清的心緒,非得百般刁難他,試探他的底線,不輕易教他稱心如意,她才能甘心一般。

自三年前他應承了她的條件,把命抵給她後,她花了十天時間,將那朵「七色薊」煉制出七顆「西塞一派」獨有的「續命還魂丹」,爾後,每年遣人送一顆至衡陽的「南岳天龍堂」。

那位杜家小師妹筋骨血脈盡虛,身子已不中用,欲要根治頑疾,非得將煉出的七顆「續命還魂丹」盡數食下不可,為這事,義兄年宗騰還曾與她深談過,希望她「瀟灑」些兒、「大方」點兒,把丹藥全數送去,別這麼一年一回地折騰人家。

一年一回,等足七年不也一樣能大功告成?

她……是在折騰人嗎?

每每思及這問題,她的思緒便如月兌韁野馬,直往他身上兜轉過去。

他後悔過嗎?

這一待,便已三個春秋,而往後還要熬過一個又一個年頭,他命不屬己,身亦如此,當初率性地允諾給她,可曾想過心愛的人兒還得等夠七年,才能從她手里拿得全部的「續命還魂丹」?

他不曾惱恨過她嗎?

明就答應給藥,卻故意從中耍弄小手段,偏不給個痛快,然而雙方條件已然交換,以他出自名門正派的行事作風,一旦作下應承,斷不可能自毀誓約,落下話柄。

所以,還是當壞人好、當壞人自在,好人總是多所顧慮,要里子更要面子,沒法兒大大方方地為難別人,落得最後只能折騰自己,這又何必?

當壞人好哪……

她愣瞅著他,思緒百轉千折。

裴興武似不想直接回答她的問話,反正不說便是默認了。他轉開了話題,淡道︰「若覺得困,再睡一會兒無妨,這些藥膏多攪片刻便成,我應付得來。」如這般的活兒,他三年來跟在她身旁,已學得不少。略頓了頓,他目光稍斂。「閣樓地板不比床榻舒適,要睡回房去睡。」

何時輪到他來管人了?他管她做什麼?又有什麼資格插手她的事?她……她、她又不是他的小師妹,還需要他費心呵護嗎?殷落霞一怔,也不懂喉中酸澀究竟為何。

她陡地撐著木欄桿爬起,方才讀至一半的書冊隨即從膝上滑落,直往閣樓底下掉。

瞥見東西墜落,她下意識伸長手臂要去抓取,可惜啥兒也沒撈到,大半邊身子卻掛在欄桿外。她雙腿因久坐仍有些麻感,一時間撐不住平衡,驚呼了聲,人竟也跟著往下飛墜——

肯定要摔得鼻青臉腫,會好丟臉、好痛好痛……咦?呃……怎麼……不痛?

她雙睫掀啟,男人深若玄玉的目瞳近在咫尺,正定定與她對視,她的臉膚甚至感覺得到他鼻翼噴出的氣息,引起一陣古怪的麻癢。

他輕身功夫好俊,瞬間移形換位,將她接個正著。

「我、我……你的鐵簫壓到我的腰了。」殷落霞低語,袖里十指不自覺地握成小拳,費著氣力壓抑過促的心音。「……你、你放我下來了。」

裴興武面容沉靜,兩臂陡弛,如其所願地讓她雙足著地,但一只手掌仍穩穩地托住她的肘,跟著,他長腿往旁一勾,拉來一張椅凳,不由分說地壓下她的肩頭。

「坐。」

「我不用,我!」她欲要起身。

「妳腳麻了。」他掌力適中,將她輕易推回。

「我沒有。我、我又不是你的小師妹,我好得很,用不著你費神。」也不懂為何要反駁,反正,她的性情別扭得可以,著魔似的,偏要與他唱反調,就是這麼不討喜。

裴興武抿唇不語,深幽幽地瞅著她。那冷淡秀臉兒有她獨特的神態,這三年寒暑,有意無意地在他心頭上刻劃了什麼,要他記之不忘,反復體會。

胸口劇震了兩下,殷落霞隨即感到一陣緊繃。難解的,她就怕他顯露出那樣的眼光,猶如兩潭深不見底的淵井,無言地容忍著她的固執和臭脾氣。

咬咬唇,她終是安分地坐住,身軀微僵,鳳眸平視,暗自調整氣息。

「你放手。」嗓音潛回向來的清冷,如在上位者,淡淡施令。

按在她肩上的五指先是一緊,隨即撤將下來。裴興武深吸了口氣,按捺住啊動的心思,彎身拾起掉在地上的醫書,拍了拍書皮,遞向她。

殷落霞被動地接過,兩眸停在他胸前,唇掀動了一下,卻未出聲。

他欣長身軀一轉,回到爐灶前,再次往石鑊里攪動起那根長木杓,一下接著一下旋拌,力道均勻專注。

周遭好靜,濃稠藥膏散發出的辛味充斥鼻間,雖已深秋,屋內仍留有爐火的余溫,或者正因如此,她才會覺得窒悶,悶得額與雙頰都浮出暈紅。

緊抓著醫書,她一瞬也不瞬地瞅著他寬闊的肩背和利索的動作,腳上的麻感已退,她仍舊端坐著,直覺得該說些話來打破這詭異的僵局。思緒浮動,喉中澀然加重,一時間竟不能成語。

直到他停下攪拌,取來一迭四方淨布,挖起鑊里黑呼呼的藥膏平抹在布上,然後一塊塊攤在木架上晾著,殷落霞終于擠出話來。

「你明日不用替我駕車,我自個兒騎馬入山。」

聞言,裴興武動作稍頓,俊容半側,沉靜眉宇模糊地鎖住什麼。

「為什麼?」

「因為你——」她陡然一頓,冷頰泛溫,鳳眸眨也不眨。

他的「為什麼」仿佛是無意的一片落葉,往她心湖墜下,蕩開漣漪,教她驚疑不已。這算什麼?

難道,她是在憐惜他嗎?在他風塵僕僕地趕回後,不願他再隨她四處奔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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