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啊?喔……」殷落霞怔怔地瞅著那張朦朧的輪廓,唇掀了掀,忽地咬住,不曉得該接著說些什麼。
喉頭泛酸,她費力咽下那股不適,胸口卻郁悶起來。
是她一廂情願,把他想得太清高,還以為自己多少懂他……緊閉起雙眸,她強令自個兒壓下那酸澀感覺。
餅了今夜,許多事都不一樣了,他會得回他原有的,得回那些她早該還給他的。將來,分道揚鑣、各過各的日子,他的事將與她無干。
這男人,只現下屬于她就足夠了。
裴興武在幽暗中輕眨眼睫,靜謐牽唇,又道︰「不過妳說得對,在這事上,咱們是彼此彼此。」
「啊?」殷落霞再次怔然,不太明白他說這話什麼意思。
他微微笑嘆︰「上花樓飲酒作樂、應酬交際,並不代表非得在里邊過夜不可。就算逼不得已非得過夜,我還是習慣一個人睡,那樣自在些。沒誰同自個兒搶被子、擠床榻,不是挺好的?」
道上各大小幫派、堂口間倘若出了事,起了爭執,「南岳天龍堂」受人所托,有時得出面充當和事佬、居中斡旋,因此,在花樓替雙方人馬擺合頭酒亦是常有的事,而事實證明,花樓姑娘們的溫柔和曲意承歡,很能緩和兩邊人馬緊繃的勢態,成效往往不錯,只是「殺雞焉用牛刀」,這般事務自然不需師父杜天龍出馬,而幾位師兄更是避之唯恐不及,他排行最末,苦差事自然落在他肩上,也是身不由己哪!
殷落霞腦中空白,好一會兒才弄懂他的話,心跳不禁促了促。
「所以你……你、你真的是……真的是……」
「是什麼?」他劍眉淡挑,似在逗她。
「是、是、是……」她眸子圓瞠,深吸口氣,一吐。「頭一遭?」
「倘若非我知心愛侶,只圖男女間的肉欲歡愉,那有什麼意思?」他嗓音持平,話中別有意味兒,落拓的散發更將朦朧的輪廓遮掩,他的眼深幽幽,深處的深處,似有若無地竄著火焰。
那有什麼意思……
秉在黑披風下的身子輕輕一顫,得知兩人真是「彼此彼此」時所興起的竊喜沒能持續多久,殷落霞感覺肚月復仿佛挨了一拳,凝著他,她幽幽一笑,語音輕極。
「唉唉……那你可恨死我啦,硬是強迫你做不願意的事,把你的清白給毀得一干二淨了。」
深目中的輝芒搖曳,裴興武正欲出聲,像貓兒般蜷伏著的她忽地探出小手擱在他的盤腿上,下一瞬,那溫軟的身軀再次以惡虎撲羊的姿態攀附過來,她藕臂勾著他的頸,仰臉兒沖著他笑。
「既然事已至此,再如何悔恨也沒用了,不如就盡情偷歡。你說可好?」說著,她湊唇重重地啄了他一下,雙臂一縮,用力地抱住他。
披風垂落下來,她雪白身子在幽暗中泛出瑩光,緊緊傾偎過來。
她的臉擱在他的寬肩上,頰緊貼著他的,呼吸漸促,喉中酸意猛地沖上眼與鼻腔,她費力忍著,在他耳畔輕啞言語。「興武……我可以讓你打個商量呀,今夜你全依了我,任我為所欲為、只圖男女的肉欲歡愉,什麼也不管……明日你就要啟程回衡陽了,我答應你,等回到『天龍堂』,你可以想待多久便待多久,好不?」
裴興武嗅著她發上與膚上的淡淡香氣,胸中浮動不已,可听她話語,眉峰不禁皺折。
「妳是什麼意——唔唔唔……」他沒能問出,嘴教她的軟唇一堵。
唉……這囂張至極的姑娘啊……
裴興武低嘆,雙唇微啟,她的小舌便已順勢探進,他情難自禁地含住她的嘴兒,丹田火熱,氣血翻涌。
她吻著他,斷斷續續地低喃︰「還來得及的……興武,可以的……你喜愛的人,一定得對她說,一切都還來得及……只要、只要……」只要陪她過了今夜,她會記住這許多事,不忘的……一輩子也不忘……
「來得及什麼?」他聲音沙嗄得幾難分辨,扣住她的下巴欲瞧清她的眼,她卻貼著他的胸膛輕顫。
「興武,會冷……」
那脆弱模樣如此罕見,裴興武嘆息,對她的憐情不由得大增。
他取來披風將兩人裹住,粗糙掌心在她背上來回輕撫,感覺到她再次顫栗,發出細膩的嚶嚀,那柔軟身軀更往他懷里鑽去。
「興武……可以再吻我嗎?」她啞啞說著。
這絕對不會只是一個親吻而已。兩人皆心知肚明。
他眉目輕斂,並未回話,尚未問出的疑惑亦暫且擱置了。
強而有力的臂膀擁著她躺下,他的臉傾近,好近、好近,與她發燙的臉容迭在一塊兒,四片唇密密地融作一起。
月夜下,整坡的白蘆兒仍在風里溫柔起浪,泊在岸邊的烏篷船亦在幽靜的江面蕩開圈圈漣漪,幽情若夢,夢中,有不絕的蜜意……
第九章雲飛碧落知何許
凌晨時分,遠天透著灰蒙,江上薄霧淡退,一艘中型烏篷船後頭系著一艘船身細長的矮篷小船,在眾人尚未醒覺時悄悄泊進武漢碼頭。
待船停妥,男子從烏篷中抱出一名緊裹著黑披風的姑娘,動作俐落且低調,筆直往昨夜系馬的樹下步去。
將姑娘放上馬背,自個兒跟著翻身上馬,他安穩地讓她落進懷中,踢了踢馬月復,往武漢城里輕馳。
「興武……」裹在披風里的殷落霞似乎累壞了,眼睫微顫,低喃著,靠著他胸口蹭了蹭。「我想睡……」
裴興武垂眸瞧了她一眼,再次端正目光直視前方,唇角的弧度輕淺,眉宇間柔色深邃。
「快回行會了,一會兒就能安心睡了。」
「嗯……」
殷落霞沒再言語,仿佛真睡熟了。
約莫一刻鐘左右,兩人回到行會,裴興武誰也沒去驚擾,直接將馬匹騎進馬廄,然後放著大門不走,抱著她翻牆而過。幸得行會不像其他豪門宅第般,有著數不清的院落、花園,他迅捷地繞過回廊,一會兒便來到姑娘的廂房。
他將她放進床榻,黑披風底下的她衣衫不整,衣帶系得松松垮垮的書生長衫揉得縐巴巴的不說,好幾處都撕破了、弄髒了、沾上泥濘。
他深吸了口氣幫她月兌去外衣和鞋襪,原想到廚房燒些熱水讓她好好清洗一番,但見她睡得極熟,粉臉純靜,菱唇微張,著實舍不得喊醒她。
拉來被子蓋在她身上,他該起身離去,卻怎麼也瞧不夠她似的,坐在榻邊怔怔地對住她的睡顏。
目光描繪著她細細的眉線、秀挺的鼻,然後是她的眼睫、軟唇和弧度美好的雙頰與下顎……沉吟著,他神情耐人尋味,手不禁伸去揉弄她比一般姑娘要短上許多的發。那些烏絲過于柔軟,每每她梳作一髻,總無法將它們完全抓攏,仍有幾絲會避無可避地蕩在頸後。
一直到天光漸清,外頭傳來聲響,他才收回神智。
「等我送小師妹回『天龍堂』,喝過她的喜酒,從衡陽返回之後,妳——」他嗓音略啞,卻陡然一頓,不太能掌握到底接下去欲說些什麼。
他要她怎麼做?
他打算向她索求一個交代嗎?
昨夜白蘆坡岸發生的事,他看得極重,偏不知她真正想法如何?再加上三年前那個許諾給了她絕對的優勢,他人是她的,卻苦惱著要怎麼對她軟硬兼施,才能讓她甘心情願地承認——她亦是他的。
「該來的,總逃不掉。」
他撫著她的臉,微微一笑,想著往後,他多的是耐性同她磨耗,他的人和命都是她的了,怎麼都要攪纏在一塊兒,分不開了。
靶覺她輕顫了顫,他將被子壓得再密實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