閃開!狐狸精 第2頁

混帳!王八蛋!

他發什麼神經?吃錯藥了嗎?為什麼要對她說出那麼惡毒的話?那明明不是他的本意,天知道,這世界上,他最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她。

桃園中正國際機場第一航站的停機坪旁,一大排的電動鐵卷門緊閉著,從角落邊一道不甚起眼的門進入,里頭燈火通明,寬敞得嚇人。屋頂約有四層樓高,擺放著五、六件不同機型的飛機引擎,拖曳車、運輸車等等工程車輛整齊排列,除此之外,街有許多專業技術才能操作的機器,這機械維修單位搞得像反抗軍的秘密倉庫。

此時,最里邊的那間、掛著「技術維修工程顧問」的辦公室里,關震倫正臭著臉坐在大辦公桌後頭,對自己今早的言行進行史上最嚴厲的批判。

會認識舒寶琳其實是一連串的巧合。

他出生于日本,是中日混血兒,十歲時隨母親返台,在美國大學跳級完成機械工程學業,後又轉至德國實習,專攻巨型客機機械的操控和維修。

兩年後,他成為游走于各個國際機場的機械工程顧問,從日本到東南亞,從北美到歐洲,他以契約的形式,或三個月,或半年,待過無數個地方,直到三年前,長居台灣的母親健康狀況下滑,他被緊急通知回台後,僅來得及見母親最後一面。

他不安的靈魂彷佛被套上枷鎖,是對母親懷著歉疚吧?他不太願意剖析自己的內在,只是那一陣子,他過得並不好,雖然早已習慣一個人,卻發覺這世界上再也沒有誰,會在某處安然地等待他回去,在他疲倦了、受傷了、挫敗了,有一個溫暖的聲音會安慰他。

頹廢了將近兩個月,反正這幾年賺進口袋的錢夠多了,讓他持續頹廢個四、五十年還不成問題。

直到某個初秋的午後,他開車在街上毫無目的地亂晃,肚子餓了,在「得來速」隨意買了份快餐套餐,將車停在臨近河濱公園的一處街邊,他發現這里視野很不錯,除開闊的綠地和河流外,遠遠還看得見山巒起伏。

機械式地咬下幾口漢堡,無情無緒的,街角的那場車禍就這麼發生在他面前。

是一個騎著玩具三輪車的小男孩,剛轉出街角,迎面就被一輛重型機車撞上,那身穿緊身皮衣、皮褲的騎士竟不顧倒地的小男孩,火速逃離現場。

他目睹了整個過程,忙下車查看,一名身材縴瘦修長、穿著某家公司制服的女人已快他一步沖到渾身浴血的小男孩身旁。

普通的女人見到這等場面,九成九要嚇得六神無主、面容慘白,這女人是臉色蒼白沒錯,但黑眸卻清澈得像兩丸價值連城的墨晶,直勾勾地迎向他--

「你有車嗎?」

他沉寂的左胸忽地一震,被瞬間催眠似的,用力點頭。

「我需要你的外套。」她說。

沒絲毫猶疑,他迅速月兌下外套遞去,她接過來,小心翼翼地包裹著小男孩,將受傷的小身體抱進懷里。

「你車停哪里?我們得盡快送他到醫院。」

他讓她和小男孩上了車,在她的指引下,以最快的速度飆到最近的醫院。

小男孩進入急診室,由醫護人員接手後,他明顯感覺到站在身旁的她松了一口氣,跟著,見她拿出手機撥打,嗓音清雅--

「小孟,我是Pauline,今天的名古屋三天班我沒辦法飛,嗯嗯……我現在人在醫院,不是的,我沒怎麼樣,本來要搭車到機場了,剛出社區街口,就看到十樓B座曾先生家的小孩被一輛摩托車撞倒,我請路人幫忙,把孩子送到醫院,現在再到機場可能也趕不上GH284的班機了,妳能幫我調班嗎?嗯……如果不行的話,那就直接記曠職好了,沒關系的。」

對方不知說了什麼,她唇抿了抿,淡淡地勾出弧形,「好,那我改飛曼谷晚班,我等一會兒就過去。小孟,謝謝妳。」

結束通話,她又撥打第二通--

「是警衛室嗎?噢,陳大哥你好,我是住在十樓C座的……是、是,就是我……」她花了幾分鐘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解釋了一遍,請大廈的警衛人員設法通知小男孩的親人,最後還請人家幫她查看一下,適才被她「拋棄」在街邊的行李箱還在不在原處。

直到那張清麗臉容調過來面對他,關震倫這才意識到自己已定定地打量她的側臉十幾分鐘,她略帶英氣的眉心微攏,澄瞳浮掠疑惑。

她覺得他古怪嗎?他承認,當下的他表現得確實很古怪,就連自己也搞不太明白。

潤了潤干澀的喉,他終于開口︰「我載妳去機場。」這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。

她眉挑起,清容閃過訝異。

他又說︰「妳是『環球幸福航空』的空服員吧?我認得妳的制服。」環球幸福航空是隸屬于意大利的國際航空公司,他之前也曾受雇過三個月,在米蘭的馬爾賓莎機場協助當地的維修工程團隊。

「妳不是要飛晚班的班機?我載妳回去取行李箱,直接送妳到機場。」說這話時,他胸口時緊時松,一股莫名的熱力在體內蕩開,事後,他把這種不尋常的反應歸咎于她的眸光,清澈沉靜,像要照穿他的靈魂。

她最後接受了他的提議。

然而,上車,回社區取行李,再至桃園國際機場,她沒主動攀談,他也不再出聲,直到抵達出境大廳門外,他下車幫她搬出行李,她站在人來人往的騎樓下凝視著他,嘴角淡淡勾勒,對他道了聲謝謝。

他沒啟唇,只略略頷首,接著她便拉著行李箱轉身走進大廳。

他著魔似的在原地佇立,見自動門將那高挑的身影完全遮掩,不知自己哪根筋不對勁了,竟覺胸腔緊繃,有些不能呼吸,猶如好不容易終于找到想要說說話的對象,他沒能把握,只能眼睜睜望著她由身旁走開。

他嘲笑自己的荒謬,之後,日子又回歸于無情無緒。

手機里陸續來了幾家新雇主的留言,他考慮著下一站該往何處落腳,距初次邂逅兩個星期之後,他卻和她有了第二次的接觸。

那一天,他應東京羽田機場的邀請前往日本,剛好搭上她服務的班機。

乍見他,她臉容閃過輕訝,瞬間又回復沉靜,只淡淡朝他一笑。

與其它空服員相比,她的笑顏並不燦爛,卻有屬于她的風韻,優雅中帶著耐人尋味,彷佛一股溫柔的風,輕輕地拂過糾結的眉心,將一切急躁的、不安的、紊亂的全數敉平。

他心跳得不太規則,莫名地對自己生起氣來,找到座位,他強迫自己別太去注意她,在她眼里,他了不起就是一個旅客罷了,是她「送往迎來」的對象,她是基于服務業的禮貌才沖著他笑,他可不想自作多情。

雖是如此,要他完全忽略她實在太困難。

先不說他所坐的區域恰巧屬于她「管轄」,餐飲服務時,頭等艙講究面對面、近距離的親切服務,她必定要靠近他、主動詢問他。

他嗅到她身上的香氣,淡雅清爽,也瞥見她別在胸前的名牌--

舒寶琳,Pauline。

不由自主,他暗暗咀嚼著她的名字,心想她的英文名字應該是取自中文名,念起來讓人聯想到保齡球,等意識到思緒又繞著她打轉,他眉頭再次成巒,五官不禁冷峻起來,將視線拉向機窗外,去瞧白茫茫的雲海。

他似乎睡著了,睜開眼時,卻見她捧著一杯水蹲在他前面座位旁,用流利的日語哄著一個日本小女孩喝藥,那線條利落的側顏染上溫暖,連飛翹的短發也柔軟得誘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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