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,她是紅著眼走出「杏林春」的,雖然對林明暖的善意謊言感到委屈︰心里卻不得不承認,那個歐陽德剛果然有些本事。
腦海中無端浮現他的臉,斯文帶笑,她連忙甩頭把他逐出腦門,想起他,連帶也記起自己那天的模樣,實在差勁透了,丟臉丟到最高點,她拒絕回想。
電話那端,母親的聲音殷切詢問——
「雅啊,你哪個時候回來?」
「我明天就回台南,火車票都訂妤了。媽︰水和這邊有一家綠豆糕和蟹黃酥餅很好吃喔,我買幾盒帶回去。」
她母親顯然對綠豆糕和蟹黃酥餅興趣下大,猶自叮嚀著︰「你到台南火車站就打電話回來,你阿爸還是小弟會開車去接你啦。」
「思,我知道。」
又聊了幾句,江心雅終於掛上電話︰心里暖烘烘的,嘴角忍下住往上翹。母親的叮嚀,是她永遠的牽念。
大學時,她考上台北的學校,本來獨自一人在校外租屋,後來在學校的登山社認識了現在的室友唐欣欣,大學畢業後,兩人一塊兒搬到永和,跟著,她進入「環航」,同期的同事雀莉也搬了過來,不過是住在她們樓上,三人時常互通有無。
瞄了眼牆上的時鐘,都快中午了,冰箱里有蛋、有肉,還有前天買的高麗菜、茼蒿和火鍋料,可以下碗面來吃。
欣欣在建設公司上班,現在不在家︰雀莉昨天就飛去國外,要下個禮拜才回來,沒人陪她吃飯,有一點無聊,不過還好,欣欣和她都有養貓,加上雀莉托她們照顧的「小黑」相「寶寶」,總共有四只貓眯。呵呵,有貓咪玩就很HaPPY了……
咦?
一、二、三……四呢?!
去了哪里?
嗚……怎麼少一只?!
心頭微驚,轉向廚房的腳步一頓,她以為看錯了,匆忙走近確認——
一只、兩只、三只。
小小客廳里,只有唐欣欣的「白雪當當」和雀莉的兩只貓咪佣懶地蜷伏在沙發和毛毯上,她的「杏仁」不見了,而陽台的紗門正大刺刺地開啟,是她剛剛晾完衣服,忘了關上。
好不容易在路邊找到停車格,窩在駕駛座上,歐陽德剛大口的吸著溫豆漿,咬了一口韭菜盒子,滿足地咀嚼著。
其實,他剛才才和幾位醫師公會的朋友吃過飯,肚子並不餓,只是嘴饞,加上有一段時間沒來永和,既然來了,當然得嘗嘗這家老店的美食。他還外帶了好幾份,準備給「杏林春」的同事當下午茶。
把剩下的韭菜盒子塞進嘴里,抽出一張面紙擦拭兩手,他慢條斯理地發動引擎,方向盤剛要打轉,手機就響了。
他取出一看,是林明暖打來的。
「喂,有何貴干?」他和她越混越熟,是很純粹的朋友關系。
林明暖的笑聲傳來,語氣愉悅︰「沒什麼大事,只是打電話來問問。」
「問什麼?」他眉一挑,有種誤入陷阱的感覺。
沒想到林明暖倒開門見山的說︰「想問你啊,覺得我們GH的吉兒美眉怎麼樣?合不合你胃口?」
「吉兒?」這名字讓他聯想到吉女圭女圭。
「就是江心雅啦,那天帶去‘杏林春’給你作治療的美眉,吉兒是她的ENGLISHNAME。」
他就知道。
早在林明暖特意打電話給他,要他那天下午無論如何都不可以排休假,還幫人家指名掛他的號,心里就已覺得詭怪,果不其然,又是一次變相相親。有「杏林春」那群阿公、阿嬤、伯伯、嬸嬸三不五時幫他牽紅線還不夠,現在連林明暖也要參一腳?
他,歐陽德剛,三十有四,長得不算難看,甚至稱得上斯文帥氣,又有正當高薪的職業,身邊卻連朵愛情花兒也不曾開,旁人無法理解,連他自己也不能明白。或者,是他的要求太過夢幻,對男女感情有某種程度的精神潔癖吧。
林明暖繼續發動攻勢——
「吉兒很可愛啦,雖然有些迷糊,反應不夠快,但做事很認真的,而且她心地好,感情超級豐富,愛哭也愛笑,真的很不錯……你想不想要她的手機號碼?」
他嘆了口氣,不太喜歡這種半強迫的感覺,莫名地想抗拒,不過語氣仍十分溫文——
「再說吧,我在開車,不方便講話。」
「晤……那好吧。」林明暖放緩步調,「有空我會約吉兒過去‘杏林春’,跟阿春阿公還有大家一起練氣功,就這樣啦,開車小心,掰掰。」
「掰掰。」將手機放回駕駛座旁的置物處,心有些浮動,雙掌按在方向盤上,兩手的食指下意識敲打著,不由自主地,他想那張浸在水霧中的麥色臉容,嘴角忽然一揚,是對自己的嘲弄。
坐直身軀,他深吸了口氣振奮精神,正要重新打方向盤,油門還沒踩下,人行道上的一抹身影陡地引走他的目光。
及膝的深藍牛仔裙,棗紅色的大翻領毛衣,沒穿外套,只在頸上圍著一條同色系的長圍巾,不知是不是空氣太冷,風刮得人兒兩頰泛紅,連鼻頭也紅通通的,竟然……是她?!
從擋風玻璃望去,她手里拿著照片,正在向賣珍珠女乃茶的小鋪老板詢問,小臉急切,不知問了些什麼,見人家搖頭,她神情轉為落寞,踱了出來,又迅速轉進旁邊一家電器行。
看來,她似乎是沿著街道、挨家挨戶問過來的。
到底在找什麼東西?
歐陽德剛眉心淡攏,沉吟著,修長手指不停地敲彈方向盤,有些躊躇。忽然,他頭一甩,熄掉引擎,跨下車,筆直朝立在風中的人兒走去。
從電器行出來,江心雅心里茫茫然,她的住處就在這條街的後方菜市場里,可是從菜市場那邊一路問到大馬路來,就是沒半點消息。嗚嗚嗚……就是沒有呵,怎麼辦?怎麼辦?
她擦掉眼淚,可是新一波的淚珠更快地遞補上來,越想越傷心。
當歐陽德剛站在她面前時,再一次見到那張浸婬在水霧里的可憐容顏。
「江小姐,你怎麼了?」雖然這次沒有驚天動地的哀叫,但「災情」依然慘重,邊問著,他連忙從口袋里拿出男用手帕遞了過去。「發生什麼事?」
江心雅不能自己地抽噎著,透過淚眼看見他,沒有訝然,沒有疑惑,一股委屈似是找到傾吐的對象——
「我、我找不到……嗚嗚嗚……杏仁不見了,我很努力找,可就是找不到,嗚嗚……怎麼辦?我把杏仁弄丟了……」
歐陽德剛微微一怔。
杏仁。本草綱目記載,性溫和,味微甘,氣雅清香,潤肺滋補,外敷則素顏容美,膚滑如花。
「很貴的品種嗎?」他沉穩地問,目中閃動安撫的力量。就他所知,杏仁雖容易取得,大陸北方有些特殊品種並不便宜,進口台灣後,更是論兩計價。
「不是的……」杏仁是混種的貓,一點也不名貴,可就是好可愛、好可愛嘛。
嗚嗚嗚……再名貴的貓也比不上杏仁,嗚嗚嗚……杏仁……
心里一陣難受,她說不出話來,抓著皺皺的毛衣袖子擦淚,卻被男人溫和制止。
「我這里有手帕,很乾淨的,你拿去用。」
「我、我我……會把它弄髒的……我上次已經把你的衣服弄髒了……」
「沒關系。」他微笑,眼明手快地把手帕貼上她的下巴,及時接住兩滴淚。
「謝謝你……」剛道完謝,接住那方手帕,她似乎想再說些什麼,無奈紅唇癟了癟,竟哇地一聲哭出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