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滾!」
淡菊喘著氣,哭得一抽一抽地直打嗝,淚這麼多,多到她都來不及擦,水水霧霧的,瞧不清他盛怒的面容。
沒有用了,說再多也沒用了,他恨死她了。
「好,我走……」他肯留下她的命,是看在夫妻情分上嗎?她壓根就不希罕,這世上,又有誰會希罕她……
「爺爺的事……我很抱歉。」仔細想來,是她沒看顧好老太爺,發生了意外,她也要擔點兒責任。「你、你好好照顧他……」勉強道完,她深深吸了口氣,然後霍然旋身,用力打開房門——
門外,鹿皓皓杵在那兒,抬起手正欲敲門,見淡菊哭成淚人兒,嚇得倒退三大步,怔怔地問︰「嫂子,哭什麼呀?誰欺負你啦?」
「皓皓……」她喚了聲,心頭一酸,繼又想到和鹿蒼冥之間的種種。沒誰欺負她,是有好多好多的事說不清楚,無可奈何。
她再也沒法兒裝著笑不離唇的可人模樣,喜怒哀樂無比真實,她掩飾不住自己的本性,哀傷時,就只能選擇哭泣。
哇地一響,她竟是痛哭出聲,掩著面由鹿皓皓身旁跑開。
第九章
尋常時候,天不會這麼快就黑,但外頭的雨持續下著,似乎變大了些,天空灰蒙蒙的,瞧不透一絲光輝,而房中更是陰暗。
鹿蒼冥不知自己呆坐了多久,心一分為二,游移著、苦惱著,相互辯駁。他向來清楚心中的目標,果斷嚴謹,從未如此優柔寡斷。
是他的期望太高嗎?當真相攤在眼前,受傷更重。
心悶著、痛著,想到那張容顏,她笑的模樣和哭的模樣——
「我嫁給你,你姓什麼,我就跟著姓什麼……」
「你是我家相公,便在我的保護之下……懂不懂?!」
「為什麼想保護你?嗯……你是我的男人呵……」
「我沒有背叛你……我沒辦法這麼對你,也不能傷害你,我說的話是真的,我想守護著你,想成為你的親人,永遠在你身邊,我心里有你……有你呵……你知不知道……」
「贈君淡菊,暗香留意。我送你的小粉菊,可是我最心愛的……你喜歡不?」
砰地一響,拳頭落在桌面,他雙目緊閉又緩緩睜開,下意識移向臨窗小幾上的那盆粉菊。起身,他步近窗子,手指觸模著細致花辦的同時,終于瞧見壓在盆栽下的一張小紙︰心微突,取至眼前一看——
菊衷秘,局中秘,泥埋戒指長伴君,情在其中可知意?
扁線昏暗,勉強可辨,他看著紙上女子縴秀的字體,雙目陡地細眯,兩指跟著探進盆中泥土,小心翼翼地撥開,竟找到一個用布巾包裹的小東西,揭開一瞧,血鹿戒指完整無缺地躺在里頭,昏暗中,紅玉璀璨,光華不減。
一時之間,他不能呼吸。
情在其中可知意?她問他——我心里有你……有你呵……你知不知道……
洪流猛然襲來,卷盡所有困惑。
他忽地推開房門,四下張望,幾名丫鬟、僕役早被他嚇得不敢近身,能躲多遠便躲多遠。想開口問人她跑哪兒去,臉一熱,又覺問不出口。
還能躲到哪里?!仗著爺爺疼她,被他這麼惡狠狠地凶了一頓,把底細全揭了,她肯定跑到東側宅院避難去了。
「鹿敬!」他眼角一瞄,喚住那個挨在轉角處偷覷著、來不及縮回頭的人。
「爺……有、有什麼吩咐?」鹿敬硬著頭皮站出來。
暗處,好幾對眼楮對他眨啊眨的,傳遞濃濃的同情意味。
鹿蒼冥抿了抿唇,似乎正想著該怎麼啟口。「老太爺醒了嗎?」
「醒、醒了,听翠兒說,喝了碗米粥後又睡了。大夫交代,這些天老太爺不能吃硬的東西,怕喉頭發痛。」
濃眉微蹙,他沉聲又問︰「老太爺頭不痛了?大夫沒說什麼嗎?」
頭痛?這又是哪一樁?鹿敬莫名其妙地歪了歪頭,語帶困惑——
「爺,老太爺是今早吃木梅時,教梅核兒給梗在喉頭,一時間喘不過氣,這才暈倒的,跟頭痛挨不著邊啊。
「翠兒和青兒兩個丫鬟慌慌張張地跑來喊人,大伙兒趕到東側宅院時,就見夫人急得把指兒探進老太爺口中,又掏又壓的,還叫五爺用力拍打老太爺的背,才及時幫老太爺順過氣來。大夫趕到時,還不停地夸贊夫人,說她反應好,臨危不亂什麼的。哎呀,總之是老天保佑,幸好有夫人在……」忽地一頓,聲音自動靜止了。
聞言,鹿蒼冥內心一繃,臉色陰郁。他雙臂抱在胸前,薄唇抿了又抿,半個字也吐不出來,沉吟好半晌才僵硬地道——
「去把她找來,說我有話要好好問她。」他決定正視自己與她之間的情感,試著心平氣和地面對她真正的身分,縱使心里對她氣恨難平,卻已放不下她,就是這一點教他也恨起自己。
至于未來將會如何,他不能預期,或者更好也或者更糟,任誰也沒辦法知曉。
鹿敬眨眨眼,不明就里地問︰「爺,您想找誰?」
臉紅心熱,他故意粗聲粗氣地道︰「去老太爺那兒把夫人找來。若她不肯來,用扛的都要給我扛來!」他不想讓爺爺和府里其他人得知她是東霖探子營的臥底,此事僅有自己和鹿平知悉。
「可是……可是夫人不在老太爺那兒,她被您趕出去了呀。您叫她滾,說不想看見她的,那吼聲又響又亮,門外好、好好多人都听見了……這下子上哪兒找人啊?!還有啊……剛才老太爺醒來也在問,說夫人明明要陪他下棋,怎麼人卻不見了?屬下沒敢告訴他老人家,說、說夫人被爺趕出去……」
什麼?!
鹿蒼冥沒反應,下顎抽搐著,死死地瞪著鹿平。
雨聲越來越大,遠遠還听到轟隆隆的雷響。
「誰讓她走的?!」他問得陰沉沉、低顫顫。「我沒有要她走!」
「明明就是您,夫人哭得好傷心,大伙兒都听見……」被主子的利眼一瞪,後頭的指控自動消音。
他是被她示愛的言詞震住了,思緒紊亂不堪,只想獨自清靜,才會叫她滾出視線之外,並不是要她滾出鹿王府。這個該死的女人泄漏了底細,捅了這麼大的樓子,還天真地以為他會放她干休,由著她全身而退嗎?!
雷轟隆巨響,閃電陡地劃破天際,像受到鼓舞一般,雨聲劈哩啪啦大作。
他抬頭仰望,神經整個緊繃起來。這種鬼天氣,雨勢急猛不歇,她能去哪里?!懊死的女人,要這麼折磨人才高興嗎?!
「她一個人往哪個方向去了?有沒有人瞧見?」沒時間命人備馬,他邊問著,邊匆匆趕往馬廄,心快要跳出喉頭。
鹿敬急忙跟著,嘴巴也沒停,「夫人不是一個人,她哭著跑出去後,五爺跟在她身後也追了出去,喔,對啦!還有鹿平也跟出去了。我以為他會帶著夫人和五爺一起回來,可現下都過去三個多時辰了,還沒見著人影兒……」
鹿蒼冥步伐猛地一頓,兩道眉糾結再糾結,雙目都要冒出火來。
「為什麼沒來告訴我?!」
「您、您關在房里生氣啊……」真是伴君如伴虎,怎麼做都不對。
懊死!懊死!懊死!流利的詛咒連番而出,鹿蒼冥雙手又緊握成拳,胸膛劇烈起伏,幾要撐破衣衫,最後終于揚聲大吼,蓋過遠方雷鳴——
「把人召集過來,一定要找到他們!」
「嫂子,已經三個多時辰,天都黑了,你要走到哪里去啊?雨越來越大,咱們回去好不好?爺爺肯定醒了,他醒來若沒瞧見你,那可怎麼辦?!」鹿皓皓丟開傘,兩手圈在嘴邊嚷著。這等陣仗的雨,撐不撐傘已沒什麼差別,一樣會被淋成落湯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