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菊者迷 第26頁

「爺,快!咳咳咳……夫人和五爺還在水里——咳咳……」他單膝跪在地上,捂著胸口,用力地咳出水來。

鹿蒼冥簡直快瘋了。

河面洶涌,雨聲和水聲隆隆不絕于耳,黑壓壓的一片,什麼也瞧不清。他策馬沿岸奔馳,雙目來來回回地梭巡,怎麼也看不到想見的人。這水流挾萬馬奔騰之勢,力道如此之強,連屋舍橋梁都能沖毀,人被卷了進去,該要如何抵住?!

「淡菊!」那狂喊激切萬千,令人戰栗。

在這樣的水勢里,隨波逐流所承受的傷害要比奮力抗拒來得小些,淡菊不知自己被沖出多遠,直到有什麼東西踫著了身子,她雙手揮動,下意識緊緊一抓,可能是正巧卡在石縫間的枯木干,也很像是由斷橋上掉落的索繩,總之,終于有個東西可供攀附,穩住了身軀。

模模糊糊地,她听見那聲叫喚,心像被針扎了一下,兩眼茫茫然地睜了開來。

「蒼冥……」是他。他是來追她回去的嗎?他不怪她、氣她了嗎?他相信她的一番心意了,是不是?他們能不能重新來過?淡菊恍惚地牽唇,努力保持著清醒,想張口出聲,又听見他厲聲叫喚——

「皓皓!」聲音蓋過張狂的風雨。

皓皓?!淡菊神志一凜,勉強抬頭,便見河面上迅速飄來一物,就要撞上凸起的大石。她大驚,也不知從哪兒激出一股蠻力,左手緊抓住攀附之物,右手伸得好長,硬生生將那飄來的「東西」扯住。

是鹿皓皓,這會兒真的是厥過去了,沒半分作假。

「啊呵——」好痛!淡菊緊緊勾住他的臂膀,水流不住地沖刷著,載浮載沉,而她的兩手好疼,肩胛處接連的關節仿佛就要斷裂了。

「皓皓在這兒!你們快來!」她用盡力氣揚聲喊著,不知自己還能撐多久。「蒼冥,你快來!皓皓在這兒!快來……」真的好痛!

「爺,找到了,他們在這兒!」騰濟兒回身高嚷。

鹿敬和幾名隨從已翻身下馬,從馬背上取來繩索,動作俐落地結著繩套。

「淡菊?!」鹿蒼冥心中大喜,策著馬便要往水里去,無奈水勢猛烈,馬匹淒厲嘶鳴,再不願往前踏進。

懊死!他明明已瞧見她,卻無法接近。

「皓皓暈過去了,蒼冥……皓皓暈過去了,你快來,皓皓他、他……」快撐不下去了。她後頭不知說了什麼,聲音全散在風雨中,沒辦法捕捉。

鹿蒼冥內心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,索性躍下馬,從鹿敬手上一把搶過繩索。

「爺,危險!」

「走開!」現下還管得了危不危險、安不安全嗎?!他還在乎什麼?!

抓緊繩套,他涉水而去,一步步踏得驚險,此一時際,人的力量與大自然相比,顯得如此渺小,隨時都可能喪失生命。

一直到再難前進,水深及腰,他運勁于腳下,試圖挺住身軀,然而,離淡菊和鹿皓皓尚有一小段距離。

「蒼冥……皓皓他、他……」淡菊胡亂喃著,兩手仍死死地抓牢,意識告訴她,她不能放開,絕對、絕對不能放開,若松了手,皓皓就不見了,她會傷心,爺爺會傷心,還有蒼冥……他會很傷心、很傷心……

鹿蒼冥沉著臉咬緊牙關,手中甩動繩套,慢慢地,越甩圈子越大,喝地一聲拋將出去,去向之準和力道的拿捏猶如神技,那繩圈順利地套住了鹿皓皓,由右肩斜圈到左腋。

「接住!抓緊!」套住了人,鹿蒼冥將整捆繩索往岸上回拋。

騰濟兒等人早嚴陣以待,見繩索如蛇般擲回,四、五個人已沖上前去牢牢抓住,設法將鹿皓皓慢慢地拖回。

「爺,別再過去了!」不知是誰出聲喊著。

鹿蒼冥充耳未聞,往前又踏出幾步,更加靠近在水中掙扎的兩人。

「放開皓皓,淡菊,放開皓皓,你听見沒有?!」他厲聲喊著,心揪痛不已,幾乎要無法呼吸。

循著聲,淡菊艱難地側過頭,見鹿蒼冥挺立在急進的水勢中,她閉起眼再睜開,發現他還在,是真實的,她瞧見他臉上的凝重和憂慮。

「……蒼冥,我、我手痛……」她癟癟嘴,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。

「我知道。你放開皓皓,兩手先抓住那節樹干穩住自己,一會兒就不痛了。」忍不住地,他試著往前再跨一步,水此時已淹到胸口,差些將他沖倒。大口大口地喘著氣,他停住腳步,再次穩住重心。

「不能放、不能放……皓皓厥過去了,他厥過去了……我手痛,不能放……」一放,他就會被沖走的。

她手痛,他則是心痛。

「沒事,你放手,好多人要拉他上岸了。我在這里,不會讓他出事的,快放手。」他知道她有點兒神志不清了,好想沖上去將她抱住,護在胸懷里,卻知此刻情勢凶險,萬萬不能沖動。

是啊,他在這兒,就絕不會讓皓皓出事的,沒事了,安全了……淡菊恍惚地想著,她微微牽唇,下意識擠出一朵笑花——

「蒼冥……你來,我就放心了……」跟著,五指僵硬地松弛開來,終于放掉鹿皓皓的臂膀。

見狀,岸上的眾人開始收繩,一寸寸,緩而堅定地將鹿皓皓拖近河岸。

「好,不管皓皓了,現在听我的話,雙手一起抓住那節樹干,你能抓到的……淡菊,你听見我說話嗎?!淡菊!頭拾起來!」鹿蒼冥的聲音突然間變得嚴厲而可怖,因為淡菊無力地把臉垂進水里,她雖攀住一節樹木,但身子就像破布女圭女圭般,隨著水流飄浮。

「淡菊?!」他驚吼,心中又急又氣。「抬頭看我!」

「嗯……」好冷好累,手還是覺得痛,可是男子的怒吼不停在耳邊響起,她想合眼休息一下,那聲音偏不教她安寧。「蒼冥……」

「我在這里。我要你跟我說話,不準停,知不知道?!」他回身做個手勢,要岸上眾人救下鹿皓皓後,迅速將繩索拋來,他還要救回自己的妻子。

「說話……說什麼呢?」她皺著眉,忽地露出笑,沒頭沒腦地問︰「蒼冥,那盤棋是不是你自個兒下的……還是、還是爺爺教的……」

「哪盤棋?」他哪來的閑情逸致下棋?

「花魁賽那天,我、我故意刁難你的那盤……」

鹿蒼冥一怔,堅定啟口︰「當然是我自己下的。我贏了你,把你娶回家了。」

她扯唇又笑,一張臉白得幾近透明。「那很好……很好啊……」身子發著冷顫,她自然地閉上眼,緩緩喃道︰「蒼冥,我想睡……」

「不準!」

他這麼一吼,像要殺人似的,語氣如箭,狠狠射進淡菊心房。

嚇了一跳,她好似有些清醒,兩眼定定地瞧著他。

「你凶我……你總是凶我……」

「我就是凶你,你給我睜開眼,不準睡!懊死的,你敢給我合眼試試看!」他快要被她嚇死了,面色比她還蒼白,回過頭,他朝岸上狂吼︰「快把繩索拋過來!」

這一方,鹿皓皓已被救上岸邊,兩名隨從正為他揉著肚子和胸口,幫他吐水出來。而騰濟兒連忙將繩套由鹿皓皓身上解下,他臂力尚嫌不足,沒法兒拋那麼遠,最後鹿平一把搶了去,颼地一響,準確地將繩索擲給鹿蒼冥。

抓住繩索,鹿蒼冥回過頭來,一瞧,心直墜淵谷——

「淡菊!」

這次,她沒理睬他的怒喊,小臉又埋進水里了。

那攀著樹干的細瘦臂膀正緩緩放松,河水猛地一波沖來,她無可依靠,兩手一放,就這麼飄得好遠。

「淡菊!」鹿蒼冥心中大駭,厲聲狂喊,哪還管什麼穩定下盤,腿一抬就想往前跨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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