濕意?!
「小寶?!」心一震,他上身再度傾前,見她小臉微偏,眼角已滲出淚珠,婉蜒出細淺的水痕。
老天,她怎麼又哭了?!
簡直……要他、心如刀割。
「別哭了,乖呵……」指尖忙著擦拭不斷泌出的眼淚,那聲音滿是憐惜,團團將她包圍。
「師傅……」竇金寶不太明白是怎麼一回事,眼睫微微掀動。
從眼縫兒下,她瞧見男子熟悉的臉容,那眉峰聚攏,眼瞳深幽,好似正為著何事憂愁……
她知道他的憂慮,她不教他孤單。
「……師傅不怕,小金寶來也……」咧嘴一笑,眼角輕蓄的淚竟流了下來,沾在耳朵上。她抱住他的手,輕輕翻了個身,嘟噥幾聲,終于沈進夢鄉。
年永春心髒緊繃,差些不能呼吸,低低輕語──
「師傅不怕。」
癌低臉容,他伸出舌舌忝去她耳蝸上的淚。
咦?
有某樣東西擱在胸懷里,溫熱好聞,卻有些兒硬,還好她胸脯又豐又軟,要不這麼一直壓著,胸口能不疼嗎?
「唔……」淺淺申吟,濃密的眼睫眨了眨,這一覺睡得既實在又扎實,竇金寶下意識「抽」出壓在胸脯底下的「東西」,好生面熟,是一只素袖,袖口還有五截修長的手指──
「手麻了,別晃得那麼用力。」像被針扎似地。
「哇──師傅?!」竇金寶嚇得瞠大眼眸,瞬間清醒,連忙坐直身軀。「你、你你怎麼坐在地上?」
「陪你呀。」
「陪我?!小寶又不是小女圭女圭,難不成半夜要怕被狼叼走嗎?!」她望住他,微頓了頓,聲量稍稍壓低︰「……師傅,一整夜都在這兒?」
年永春苦笑頷首,起身改坐在床沿,忍不住逗她──
「是呀,听你打呼像雷鳴似地,呼嚕呼嚕的。」
「那是我阿爹,我、我我不會打呼,師傅騙人!」
他呵呵笑開,眼角畫出淡淡細紋。
這一瞬間,竇金寶仿佛又見到那團蒙朧溫和的白光,淡淡瓖了他一身。想他一整夜都在身邊陪伴,心就像剛蒸好的發糕,軟呼呼又熱呼呼,忍不住又要咧嘴傻笑。
年永春略帶戲謔地道︰「你抓著我的手硬是不放,末了還翻身壓住,我瞧你睡得香,索性就坐在床邊陪你了。」
她剛醒,紅撲撲的臉容帶著憨氣,嘴邊甚至還潺出一絲口水。
「我、我我壓著你的──」手?!那對已然圓亮的眼楮瞠得好生夸張,眼瞳黑溜溜,而小嘴微張。
她用軟軟的胸脯呃……壓住師傅的大手不放嗎?
呃──呵……呵呵……呵呵呵……干笑了幾聲,她偷覷著男子,見他旋動著腕部關節,神情尋常,膚上卻透出淡紅。
「師傅臉紅了?」她驚奇輕語,自然而然瞧向他耳垂,不禁呵呵笑出︰「耳朵也是。」
雖不知他為什麼老面泛潮紅,可是他這個模樣好生可愛,教她舍不得眨眼。
年永春拳頭陡收,真氣已貫穿健臂。
這一次,他從容地抬起眼睫,笑意深邃──
「小寶臉也紅了,嗯……耳朵也紅了,為什麼?」
「嗄?」有、有有嗎?!
她反射性捧住自己的隻果臉,大眼往下瞄了瞄鼓起的前襟,又瞄了瞄他的手。唉,根本是此地無銀三百兩。
是。她是豪率坦直、有男兒風,小腦袋瓜里裝著不少天馬行空的念頭,在永春學堂念書的這些年,對課堂上所講授的學問或是書冊里的文章,也總是意見多多。
然而,所謂「男女授受不親」,她倒是懂得。可師傅就是師傅,不是旁人,所以她從未想過去在意這道界線。
可是如果有一天,師傅再也不是以前的師傅,他得到了真心喜愛的姑娘一生為伴,自然會有人和他「授受親親」,那她還能大大刺刺地抱住他的腰身、放縱開懷地汲取他身上溫暖的氣味,永遠喚他永春師傅嗎?
這問題好難,她想了好久,心酸澀起來,全然沒有方向。
「莫不是天太熱了?」素袖扇了扇,有意無意地替兩人找了借口。
她嘆了聲,連忙點頭附和︰「是呀是呀,都春末了,天也該熱了。」
年永春暖暖笑著,抓起衣袖擦拭她額上的薄汗。
「昨夜本想幫你除下外衣,見你睡得香甜,便也作罷,況且你還壓住我的手,更教人動彈不得啦。」明明是自個兒不想動的。
「師傅可以把小寶喚醒呀!」她頰更熱了,心噗通噗通跳著,竟有點想躲開他的踫觸。
「小寶昨夜喝醉酒了,喚不醒的。」
嗄?!隻果臉驀地揚起。
「小寶千百不醉,是海量──」跟著,她記起昨日和年忌青斗酒的事,呃……竟記不得自己是何時走回年家大宅……「我、我是不小心……」
她想起來了,當時她喝得又凶又急,心里偏生牽掛著師傅和祥蘭兒兩人,而愈在意就愈煩躁,愈煩躁就斗得愈凶狠,也不知自己干掉了多少壇烈酒。
「是心里煩悶嗎?因為一些事想不通,堆在心頭上?」他了然道。手悄悄伸去握住她的,感覺她微乎其微的顫動。
「師傅,我、我……」她囁嚅著,頰上紅暈不退,忽地丟出話來︰「你、你說你在家鄉已經訂下婚約,小寶知道,那個姑娘便是祥蘭兒,你們的事……年忌青全告訴我了,我、我──」
一時,話又梗在喉間吞吐不出,她唇一抿,鼓起勇氣,堅決地說──
「師傅不怕,小寶幫你把祥蘭兒搶過來。」
「小寶啊……」年永春心中又是一陣激蕩。今日再不同她說個明白坦率,不知還要如何誤解。
他眉間憂色淡淡,雙目若星,握住她小手的力道不由得緊了些。
「祥蘭和永勁族兄才是一對兒的,師傅這次回來。為的就是要解決姚嬌嬌向永勁提親的事,斷不能讓他答應那門婚事,祥蘭心里有他。他心里也放不下祥蘭,兩人皆有情,若遲遲沒個結果,真怕要擔誤姑娘的青春──」
「可她和你早訂了親,師傅心里有她,師傅和祥蘭兒才是一對兒的。」
說出這話,竇金寶方寸陡緊,痛不可當,昨日灌酒時的心緒再次縈繞而起,眼眶竟是發熱,而腦中的一個念頭陡然強烈百倍──
她喜愛師傅、她喜愛師傅!沒有更好的抒發詞句,就是好喜愛好喜愛……
不不不,她喜愛他,所以她不哭的,她是四海小金寶,笑就該哈哈大笑,哭也該哇哇大哭,這般娘娘腔的掉淚,成何體統?!
思緒轉折至此,那張隻果臉緊凝著,深深地調整氣息。
年永春長聲嘆息,知她心思單純,觀念一旦先入為主,想改就得費些氣力。
「小寶,事情並非你所想的那麼簡單。」
「就那麼簡單。」
她頭一甩,急急地搶話──
「我知道的……師傅原是‘年家太極’的新掌門,卻因祥蘭兒喜歡你的族兄年永勁,你便爭也不想爭,為了遵守當年訂下的婚約,顧全年、鳳兩家的恩義,年家第十九代的掌門必須娶祥蘭兒為妻,所以你干脆把掌門之位也讓了、不要了,寧願遠遠地窩在九江,當一個尋常的學堂師傅……」
「你、你根本不是因為喜歡九江、喜歡當教書師傅、更不是因為喜歡過平淡的日子,你是被逼如此、是不得已,你不是真心的,你為什麼要說謊?!你為什麼騙小寶?!你說!你說啊!」她聲音愈來愈激動,震得兩人耳朵隆隆響,一連串「你」字開頭的質問,問得年永春面色陡白。
忽地,她抽回被他握住的手,大眼楮又清又亮,里頭全是不解和指控,讓他不禁為之震懾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