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鴻宇橫掃她一眼。「我住這里,正想回自己房間抽煙抽個痛快。你有別的意見嗎?」
許迎曦又是一怔,沖口問出——
「你怎麼會住在宿舍?我們受訓這三個多月,公司定期派來督察的‘大頭’們,都是下榻在品川的五星級飯店,你、你你不要以為我什麼部不知道。」拜那群同期姊妹之福,她知道的事還真不少。
他忽地扯唇,那弧度稱不上是一抹笑,倒比較像是嘲諷。
「他們是他們,我是我。我不是什麼大人物,只習慣住‘小ㄎㄚ’住的宿舍。」
他似乎話中有話,但許迎曦不太明白他此刻的神情,像是隱約藏著什麼、嘲弄著什麼、想告訴她些什麼。
她的心,正微微眩惑中。
「你臉上的紗布是不是濕了?」他突如其來地問,不等她回答,手一伸,動作迅速地替她撕下已掀掉一角的透氣膠帶。
「喂?!你干什麼——」這時才後退,早就來不及了。
「傷口不要踫到水,紗布濕了就要換,護士不是仔絀叮嚀過了嗎?」他眯起眼檢查她顴骨上的擦傷,還小惡劣地扣住她的下巴,稍嫌粗暴地扳向一邊。「我還真沒見過哪個女的像你這樣,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的臉蛋。」
誰說的?她也很在乎啊!
只是……嗯……可能沒別人那麼在乎罷了。她細細呼吸,感覺燥熱又撲上雙頰,尤其是他指月復上傳來的熱度,簡直足以燒紅她的臉龐。
兩人站得好像太靠近了,她聞到他的氣味,爽冽中夾雜著煙草的味道,再沾染上空氣中的海洋分子,不知不覺間朝她襲來。
糟糕!這感覺不對,又感覺對極了,似乎有些不知名的東西要冒出來了。
不行、不行……不好、不好……
「你放開,不要看。」她試著撥掉他的手。
忽然,哆啦A夢的主題歌叮咚響起,可愛又突兀的旋律瞬間將周遭奇異的氣氛遠遠推開。
不用她撥,他大手主動放開,隨即往腰後一模,然後轉過身背對著她,接起手機。
「喂,巧瑄啊……」他率先喚出對方的名字,傾听了幾秒,手機那端的人不知說了什麼,竟逗得他笑出聲來。「唉,有什麼好奇怪的?我把你的手機號碼輸入我的手機里,你一打電話給我,螢幕上顯示你的名字,我馬上就知道啦。」
許迎曦捧著隻果呆立一旁,听見他低沉而愉悅的笑聲,她心頭茫茫然。
原來,這個男人也有溫柔的時候,聲音如此輕啞,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呵護之意。
這個不知道是「巧瑄」、還是「巧萱」的女孩很有本事,沒兩三下就把他化成繞指柔了。
她模糊地思索著,腦海中隱隱約約擬出一個形象,應該有一頭豐盈烏黑的長發,白皙的鵝蛋臉,一雙會說話又溫柔似水的大眼楮,說話的聲音肯定很好听,既輕又柔,像唱歌,有安撫的力量。
他喜歡的女孩應該要符合這些條件。
「我要工作,你乖,我後天就回台灣了,你有沒有想吃的東西,我帶回去給你?」他說著,側過臉瞥了模樣傻呼呼的許迎曦一眼,唇角幽深的笑弧不知是沖著她,還是因為手機那端的人兒。
「……‘東京巴奈奈’好不好?你不是喜歡吃嗎?除了香蕉口味,最近好像也推出隻果內餡喔,我各帶一大盒回去。嗯、嗯……好,我知道了,你也要乖乖的,掰掰。」
他收起手機,眉宇間還留著溫柔顏色,把注意力重新放回許迎曦身上,那抹溫柔隨即被目中的銳光掩蓋,語氣略帶著命令意味——
「我那邊有不錯的藥膏,對傷口復元很有效,若按時擦藥的話,應該不會留下傷痕……許迎曦,你有沒有听見我說的話?」
「啊?」她一副呆愕樣。
「啊什麼啊?你靈魂又出竅啦?」
「我、我——」
「反正你先去三樓交誼廳等我,我回房拿藥,等一下連同你身上的其他傷口一起重新包扎。」他簡單俐落地打斷她的話。
「我、我……不用!」女圭女圭臉一陣青一陣白,她半濕的頭發卷卷地蕩在兩邊,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上許多。
听到她拒絕的回答,魏鴻宇兩道濃眉微擰。
許迎曦不太爭氣跟著倒退一步,急急丟出話,「我自己會擦藥,不勞你費心。」
不等電梯下來,她轉身咯咚咯地爬上樓梯,小腿的肌理或者有些抽疼,但這一時間也沒什麼感覺。
唯一慶幸的是,他沒有拔腿追來。
可是……心中又有個聲音模糊地嘲笑著——為什麼要擔心他會追來?
基本上是自己多慮了,有她在場,當了十足的電燈泡,他怎麼也不方便和人家手機傳情,不是嗎?
一口氣跑上二樓,她走在回房的長廊上,忽然覺得臉頰邊的擦傷痛了起來。
第四章
他在河的那一端,她在河的這一端,誰為誰涉水迎去?這不遠不近的距離,若即若離。
「環球幸福」航空是義大利規模最大的民營航空,已有五年不曾來台招考華籍空服員,因此,當許迎曦和同期姊妹通過了在羽田整備場的魔鬼訓練,開始為期一個月的機上實習後,環航眾人的焦點幾乎都放在她們身上。
堡作帶來新鮮感,同樣也帶來無形的壓力。
機上實習——ONJOBTRAINING,簡稱OJT。在每一趟OJT中,座艙長會從當天的機組人員中為她們挑選指導教官,采一對一方式,讓她們在機上真正學習,了解飛行的整個流程運作。
擁有三年以上的飛行經驗者,就有資格稱為資深空服員,而她們這些剛人公司的「低年級生」,要學習的東西實在太多了,光是艙等不同,服務流程也得跟著做調整,還要適應各種機型設備以及外站的生活,少說也得花上半年的時間慢慢模索。
今早十點半的飛機,空服員報到時間通常訂在起飛前的一個半小時,許迎曦八點半就提早到機場辦公室了。事實上,這一個月的OJT,她每一趟飛行都比其他機組人員早到,可以多利用一些時間準備。
另外,機場辦公室的公告欄上常會更新資訊,例如哪架飛機的設備改變,哪趟飛行航線增加了搭載商品等等。她是實習生,所以當天的座艙長或經理特別愛點名她,要她向整隊機組人員報告這些新訊息。
「今天是OJT最後一趟了,下個月開始,你就是環航正式的空服員,要加油喔,酷老弟。」今天的座艙長是華籍的艾蓮達姊,算年資,已擁有十二年的空中服務經驗。在開完行前會議後,趁著大家通關往登機門移動時,她走近許迎曦,笑著鼓勵。
「我知道,謝謝。」她用力點頭,雖然有些不好意思那個古怪的匿稱被擴大使用,女圭女圭臉還是燦爛地笑開了。听過幾個同期姊妹間相互交流的訊息,都說艾蓮達姊所領導的飛行精采有趣,人又好、有擔當,希望她這最後一趟的實習能夠圓滿完成。
通過海關,一行人抵達空橋,地動人員拿著一疊旅客資料,在機門口和座艙長確認著,其余的機組人員已先行登機,開始進行準備工作。
許迎曦放好行李,進入廚房數餐,今天的飛行她被安排在頭等艙實習,同區的服務人員除了座艙長艾蓮達,另外還有一位華籍空服員蓓若,和日籍的關谷。
「請多多指教。」見蓓若和關谷進廚房來,她主動打招呼,也得到了友善的回應。
「蓓若姊,關谷桑,今天我負責廚房的工作。」廚房的工作比較瑣碎繁雜,特別是頭等艙,挑戰性就更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