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啊,她小時候老是在上課時睡覺。
突然,他發現背包別著的徽章不見了,這使他心慌,他找了又找,終于失望地坐下來,空洞地瞧著窗外景致,看著前幾日陳明慧仿佛現身的地方。他傷心地想,現在,連唯一的紀念品都失去了。
曾經低頭認真專注地幫他縫書包的女孩,不顧同學揶揄嘲笑他們感情好,那是他年少時最熱烈的愛。
真的要狠狠遺忘嗎?她跟別的男人結婚時,那個時候,有沒有想起他?
為了她曾經連命都不要的自己,依然愛著她啊,苦苦地跟愛她的往事對抗。徒勞地試圖和別人相愛,結果只是像這樣拖拉又勉強,不管多努力再也尋不回相同的熱情。
還是他其實應該接受,跟別人相戀,即使是跟熟悉他往事的喬娜英相戀,最好的狀況也就是這樣不慍不火地愛著,也許他不該拿過去的心情跟現在的相比,也許徽章的遺失是在提醒他——活在當下,不要回顧。
是這樣嗎?
蔣漢城怔怔地面對著屋外寒冬的風景,落了一晨的雨終于停了,枯黃的菩提樹,光禿的枝極在陰天里看起來一副可憐相。
一直下雨,一直陰天,好像陽光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。
手機鈴聲響起,蔣漢城回神,打開手機。
那邊響起兒福中心秘書小姐響亮的嗓音——
「老師嗎?等一下要不要派車過去接你?」
「什麼?」蔣漢城沒听懂。「為什麼要來接我?」
「老師沒收到我們的邀請卡嗎?老師不來嗎?這樣孩子們會很失望啊!今天我們有園游會啊。剛剛一直下雨,我們擔心活動會很冷清。老師您會來捧場吧?我們有提供外燴喔,還有藝人會來表演。等一下我們義工會開車去接貴賓,要去接你嗎?」
蔣漢城看看時間。「不用了,我自己開車過去。需要我贊助什麼嗎?」
「不用啦,老師平日義務給孩子上課已經夠好了,只要老師來我們就非常感謝。」
園游會在小學運動場舉辦,氣候不佳,天空是灰色的,寒流來襲,很冷。
來參加的幾乎都是認識的義工朋友,或兒福中心工作人員的親友。孩子們不受天氣影響,他們吵鬧地一邊擺攤一邊笑鬧。十個攤位,有的賣文具、卡片,有的賣玩具,有表演吹笛子的,舞台上有樂隊演奏,會場架了塑膠雨棚防雨。
蔣漢城一個攤位一個攤位的逛起來,每一攤都捧場,于是他沿路跟孩子們買了玩具、鉛筆、卡片、氣球、飲料,最後來到免費提供來賓餐飲的外燴區。
忽然他震住,看著餐台後,那個忙碌的女人。
她綁起馬尾,穿藍色格子襯衫、牛仔褲,袖管卷在肘處,一身清爽樸素的打扮,一張熟悉的文靜面孔。蔣漢城呆在原地,直視著她,動彈不得,胸腔發燙。
她表情很嚴肅,不,該說是表情很嚴厲,好像在跟什麼生悶氣。
她雙手忙著卷壽司,餐台放著做好的壽司跟三明治,還有一鍋冒著煙氣的玉米濃湯。和周遭歡樂笑鬧的氣氛不同,她凜然的表情、果斷的動作,很殺風景。但在蔣漢城眼中看來,依然美得教他失神。
她的眉頭蹙著,清瘦的身子緊繃著,像在頑強地抗拒著什麼、拒絕著什麼,可是俐落的動作又散發出一種什麼她都可以挺住的頑固氣息。
蔣漢城靜靜地看著她。
看著她,他眼眶熱燙,心情很激動。
上次在電影院外匆匆一瞥,知道她已婚還帶著女兒,他太驚駭,太受打擊,無法上前相認。這次再相遇,命運到底想跟他說什麼?為什麼在他覺得應該要放棄對她的思念時,這個女人又出現?
這個女人啊,又為什麼總讓他的心這麼激昂亢奮?
為什麼又讓他眼里,只有她這個亮點?
為什麼她出現了,耳畔就會響起他最愛的抒情曲,一切變得柔美起來,像他的愛歌優美地、幽幽地,在她現身時,于這個世界響起來,一首美麗又哀傷的抒情曲,MaximilianHecker麥斯。米蘭唱的。柔美的鋼琴前奏,忽然暴烈的間奏,哀傷的歌音,很淒美。此刻那首愛歌仿佛在他耳畔播放,因為無數次聆听這首歌時想著的女人,就在面前,沖擊著他。
陳明慧頭痛,心也痛。她有好一陣子都沒睡好了,心中不能對人講的煩惱太滿了,再加上徽章的打擊,她又氣又嘔又傷心,雖然打起精神張羅點心,可是沒辦法擺出笑臉在這歡樂場合。
她瞅著手中卷著的壽司,喉嚨酸楚,眼眶熟燙,很想哭,
就是會一直想到那枚徽章,怎麼可以呢?送給喬娜英時他在想什麼?
她心碎,她暴怒。她好想扁人,扁那家伙,可是更想揍自己,這樣懷念他,結果呢?那徽章不啻是賞了她一巴掌,看見自己對舊情難忘的愚蠢。
原來蔣漢城也不過是個情感輕薄的男子。
小時候那個憨厚真摯的男孩,小時候那些甜蜜溫馨的時光,全都是屁!屁!
憤怒地展開竹卷,用力地卷餡料,眼淚不爭氣地凝聚,潮濕眼眶。
忍住,陳明慧你要忍住,不準哭!
她為什麼看起來很生氣,又很郁悶?蔣漢城默默觀察著,好想沖動的上前抱抱她。
「阿姨,我要吃這個。」一個小女孩跑過來,指著三明治。
「喏。」陳明慧拿紙盤裝好,遞給小女生。
「阿姨,你為什麼哭?」小女生接來,眼楮直瞅著她看。
「沒有,阿姨沒哭啊?」
「明明就有,你的眼楮濕濕的。」
「剛剛阿姨洗臉的時候沒有擦干。」
「可是我看那個是從眼楮流出來的,你為什麼騙人?哭又不丟臉,我也常哭啊。」
陳明慧尷尬,哪來的死小孩啊,厚!「乖,去吃東西好不好?阿姨要忙。」
「是不是沒空跑去買東西你才哭啊?你要什麼我去幫你去買,我們那里有賣卡片喔,還是你要喝紅茶,我幫你買?」
「不用,阿姨又沒有哭,阿姨——」陳明慧愣住,有人遞來卡片,小朋友制作的卡片,上面很多繽紛的花草。陳明慧抬起臉,震住。蔣漢城?!她整個呆住了。
蔣漢城微笑,遞出剛買的紅茶。「要不要喝?小朋友賣的,還不錯喝。」
陳明慧先是驚愕,差點失態地笑著興奮沖上前抱住他,但她立刻凜住臉色,恢復冷淡的嚴謹的表情。徽章的事,他跟喬娜英交往的事,這些遏止了奔上前的腳步,瞬間胸腔漲滿的是憤怒、嫉妒、埋怨、失落。
這已經不是她的男人。既然他不希罕她給過的東西,恣意地轉送,她也不能輸,不能表現出她對他的希罕跟懷念,她要比他更酷!比他更無情,這是她唯一還能驕傲的擁有的。
蔣漢城看她不開心,就把一路買的小玩具放她的餐台上,開她玩笑,逗她開心。
「還是你想要這個?海綿寶寶玩具車?!還是這個?憤怒鳥?」
「我們不認識,我不收陌生人的東西。」她忍住激動的情緒,強裝出冷漠的樣子。
她沒認出他?蔣漢城怔住.她已經認不出他了?!他驚愕,傷心。他一直忘不了她,她卻跟另一個男人結婚生子,甚至把他徹底遺忘,連他的臉都認不出來了。
時間是這樣殘酷嗎?可以把過往消滅。陳明慧是這樣冷酷的嗎?霎時,蔣漢城也對自己的深情感到不值,更為剛剛對她的心疼感到憤怒。他是傻瓜,像個白痴。她都這樣無視他了,忘記他了,他竟然還想著要逗她開心。
「陳明慧,我是蔣漢城。」他說。但他更想對她咆哮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