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定楠淡淡一笑,拿起另一本又念了起來,「下人四季衣裳,粗布一身兩百文錢,繡線若干,一球二兩銀……」他看著三個趴在板子上、原本還喊著冤枉的人,這時候突然完全沒了聲響,他再拿起一本,是小庫房的進出帳冊。
「大老爺取珍珠一斛,大夫人取折枝花卉織金緞兩匹……」
他頓了頓,看著臉色深沉、沒有喜怒的陶貞兒,又看向三個被打的管事。
「這就是你們說的冤枉,是把主子都當成傻子了,還是覺得主子沒人知道你們做的手腳?現在可不是災年,外頭五十文都能買一籃子的雞蛋了,在我們府里就只能吃上一顆?府里的菜蔬大多都是從莊子上直接進的,又是買得哪門子菜蔬要二十文錢一斤?再說,下人的四季衣裳,粗布一身兩百文,這是只算料還是連工錢都算進去了?繡線一球二兩銀,即使是貢用皇家特染的繡線,除非金線,其他的一球幾百文錢就已經頂天了,這個二兩銀又是哪來的?」
最後,所有人看向隨著話音結束而暈了過去的大丫鬟,臉色都沉了下來。
陸定楠不客氣的又道︰「大老爺取得珍珠一斛,怎麼下頭沒有大老爺身邊的人簽下的名字?誰領的又是誰拿出的,居然沒個明白來處去處?還有,大夫人取得那兩匹緞子前頭才記了受潮移出庫房,怎麼後頭就又多了這一筆?到底是受了潮還是大夫人拿去的?」
一句句質問,雖說並沒有直接對著楊氏問話,但是楊氏就是覺得一字一句都在狠打她的臉,雙頰熱辣辣的,讓她壓根不敢去看周遭人的眼神。
「楊姨娘,這人說的冤枉,不知道你怎麼想?」
所有人全都低下頭來,只有陶貞兒身邊的陪嫁,尤其是莊嬤嬤為首的一干人全都心中樂得不行。
這兩年少女乃女乃是怎麼受制于這個楊氏的,她們都看在眼里,今兒個少女乃女乃突然要發作了這些平日狐假虎威的東西,她們也是忐忑不安的,沒想到少爺一進門沒有跟往常一樣直接就說少女乃女乃的不是,反而話里話外還幫著說話了,這讓她們怎麼能不高興?
有人高興自然有人不高興了,楊氏見陶貞兒不發一語地瞅著她,胸口憋著的悶氣再也忍不住,一股腦的發了出來,「中饋現在不是少女乃女乃管著嗎,我還能怎麼想?再說了,這些奴才喊了我的名字,也不過就是看在我是個心善的,想讓我替他們求聲情,這怎麼說都是幾條人命吶!」說著,她又裝出憐憫不忍的模樣,倒像是陶貞兒凶殘霸道了。
只是,現在陶貞兒的身體里是陸定楠的魂,這種指桑罵槐的招數對陶貞兒或許有用,但用在陸定楠的身上就是完全的反效果了。
他是不親陸老爺和陶氏,但也不代表他和楊氏還有楊家舅舅有多親了,只是相對之下,他更願意相信誰的話而已。
但若事實已經擺在眼前,他可不會執拗的挺著另外一邊。
他是自我,又有著傲氣,卻不是不明事理,可不會讓人騙了一次又一次。
尤其是這次,以「陶貞兒」的角度來看,他才知道楊氏在他面前和在外頭根本就是兩個樣,他若有所思地望了楊氏一眼,眼神又對上陶貞兒那淡然無波的表情,忍不住又怒了起來。
他不知道是因為陶貞兒那了然的目光像是在嘲笑他過去的愚蠢,還是因為他的自以為是在她看來不過是孩子的幼稚,一種恥辱的焦躁感在心底蔓延,讓他看著底下那幾個敢把主子當傻子耍的下人時,恨不得讓他們直接消失在這個世界上。
他對待自己狠,對待別人更狠,他沉著臉,掃了地上那些人一眼,冷著聲發落道︰「身為奴才,既然連這點差事都做不好,留著一條賤命還有什麼用?這板子打都打了,就先按照府里的規矩打完吧,然後讓人牙子把人給領出去,一家子都別在府里待著了,身上的東西也給我去個干淨,讓府里的下人都看看,欺瞞主子、辦不好差事是什麼下場!」
楊氏一愣,表情一沉,沒想到陶貞兒這個看似溫和的姑娘,居然還有這樣雷厲風行、手段狠辣的時候,她下意識地再看向陸定楠,只是這一眼,卻讓她的心沉到谷底,只因為他看著陶貞兒的眼神里,沒有以往的厭惡,甚至是絲毫的怒氣,有的只是無可奈何的包容。
那樣的眼神,熟悉得讓她幾乎要咬碎了牙,怨恨憤怒的情緒在胸口積攢著,快要噴灑而出。
就這麼幾天,陶貞兒是吹了什麼枕頭風,竟能把陸定楠這白眼狼的心給全攏過去?
陶家真不愧是一家子的狐狸精,老的罷著老爺不放,前幾年還老蚌生珠,生了兩個讓人厭惡的小崽子,現下陶貞兒又不知道用了什麼狐媚手段,也把陸定楠哄成這副模樣了?
陶貞兒才懶得理會楊氏,當然也沒注意到她恨不得將他們兩人給生吞活剝的表情,她看著那三個下人,終究還是有些心軟了,不為別的,就是為了肚子里的孩子……她下意識地想模肚子,卻後知後覺的發現現在她是在陸定楠的身體里,她就是想模也模不出什麼來,才尷尬地又放下手。
總之,不管孩子是不是在她現在的身子里,她總要替還沒出生的孩子積點德,再說了,若以後回歸了正軌,陸定楠依著自己喜怒無常的性子倒是手段爽快了,但是她以後的名聲還要不要了?
想到這兒,她在心中默默地嘆了口氣後,站了出來,打算收拾這個爛灘子。
「行了,就看在未出世孩子的分上,剩下的板子就免了,讓人攙回他們的屋子里養傷,養好了傷,還是全家都發賣了。」
她不會完全忤逆他的意思,畢竟若是沒有這般雷霆的手段,以後下人們有樣學樣,對于差事得過且過也不是她想看到的,所以只留了命,其他該處置的還是不能手軟。
雖然陸定楠臉色不佳,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,但是陶貞兒淡淡的眼神一掃,莊嬤嬤就上來攙著他先進了屋子里,他自然也沒有機會說。
一院子里的下人各自行動了起來,陶貞兒這時候才像是剛剛瞧見了站在一旁被忽略的楊氏,平淡地道︰「既然沒什麼大事兒,楊姨娘也可以回自己的院子里,我就不送了。」她往屋子的方向走了幾步,然後停了停,回頭看著楊氏,勾起一抹有些嘲諷的笑容。
「對了,奉送姨娘一句話,「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為」,這世上哪里有不透風的牆呢!今兒這事就到此為止,若是有半點風聲傳到了主院那兒,只怕老爺還得查個清楚明白,到時候姨娘就是想喊冤枉,也沒什麼好下場了。」說罷,她走進屋子,再也沒轉過頭來。
楊氏站在原地,臉一陣紅一陣白,手里的帕子都快被她給絞爛了,卻一句話都回不了,過了好一會兒,才恨恨地從齒縫擠出兩個字來,「回去!」
好,好得很!這一個個的,她都記下了,總有一天,她定要讓他們知道得罪她的下場!
第2章(1)
夜里,陶氏剛洗好澡,就看到陸文昇在屋里走來走去,偶爾還會笑個兩聲,看起來心情頗為愉悅。
嫁給他這麼多年,她難得看見他這麼放松又愉快的樣子,不免好奇的問道︰「這是怎麼了,這麼高興?」
「還不是那個臭小子!」他嘿嘿笑著,高大的身子摟著她往床邊走。
「今兒個胡老頭跟我說了,那個臭小子除了那天不知道發什麼神經,說要找個什麼東西外,這幾天倒真的像是沉下心要學點東西了,還擺茶說要讓他指點,我這不是樂的咧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