珠芽 第17頁

再不然,便是她和他,對于「有事」這兩字,有著天差地別的解讀。

否則,看見她的次數,何以頻繁到……連他都有數不盡的錯覺?

以往離城,家人與他聯系用的水鏡,出現眼前,鮮少超過五回,上次的八個多月內,也不過區區兩次。

此趟,算算僅止十來日,水鏡聳立眼前的次數,是按三餐計算。

無論由哪位弟弟做出來的水鏡,貼在鏡子最前頭的,永遠都是珠芽那張可愛笑臉。

早膳時,她端著海豆汁,一手魚蛋烙餅,在鏡的另一邊,說︰「你早膳用了沒?」

若用過,她便介紹一下她今早的豐富餐點,滿滿一大桌,邊吃,邊同他雜七雜八胡聊,問他昨晚在哪處海城落腳,進展如何,遇上哪些趣事。

若還沒,她會軟軟逼他,在她面前進食,以親眼確定,他有乖乖吃飯。

午膳時分,她手里一大盤海粟大米,堆得像座小山,上頭鋪滿魚生和海菜醬,問︰「你午膳用了沒?」

若用過,情況重復早膳。

若還沒,請見上列說明,在此不再贅述……

晚膳時……

「你晚膳——」她話沒說完,就被一臉不爽的二弟吼斷。

「你煩不煩呀?!這算啥要緊大事?!每天吵我們幫你做水鏡,就只是要問我大哥吃喝拉撒了沒?!賓出去!」

睚眥的咆哮,撼動水鏡,鏡面波瀾亂生,連另一端都感受威力。

「我沒有每天來麻煩你……我照順序安排,你三天輪一次……」八個兄弟慢慢排,人人有份。

「你還真敢說——」睚眥冷笑,面猙目獰,獠牙外露,雪白森寒,長腳舉高高,然後,拿捏力道——足以踢飛一顆蚌的力道——送出。

遭二弟踹走的蚌娃,翌日,又嘻嘻哈哈,無事人一般,現身水鏡內,毫不見昨夜被睚眥驅逐的沮喪,而她身後的苦主,換成他三弟。

三弟,辛苦了。

她當然也不是只照三餐問候他,水鏡變成她最便利的工具,踫上新奇好玩的事兒,立刻找他共享。

連魚雁往返的等待時間,全節省了下來。

「我交到新朋友了耶!參娃、魚姬、延維,以及一顆小紅棗,她們人都好好,替我說不少好話,參娃是一根靈參耶!她還請我喝參茶哦!」

參茶?

哦,是她的洗手水嘛。不知詳情的人,才飲得下去。

「要不是她們,你那些脾氣古怪的兄弟,都不肯幫我……」

「你兄弟里,脾氣最好的,就屬五龍子,他永遠笑咪咪的,有求必應。」

不,老五出手,純粹抱著看戲心態,他絕對離「脾氣最好」的等級,非常、非常遙遠。

「听說四龍子和你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哦?」她停頓很久,神情縹緲,露出「世上無奇不有」的吁嘆,發表感言︰「……遺傳真是高深莫測的東西耶,好微妙哦。」遺傳得一點都不像呀……

「九龍子人也不錯,只要分一半食物給他,他什麼都點頭……可是,他身旁,叫驚蟄的那個……」她抖了兩下,下意識模模脖子,回想起來還會怕︰「前兩天,他把我拖到無魚無蝦的地方,一手揪住我的衣領,把我提高高,抵在牆上,惡狠狠問我——‘到底對九龍子有何企圖?!為何借故接近他?!學我用食物討好他?!’……我跟他說,我只是要麻煩九龍子幫我弄水鏡,他一臉不信,凶凶回我‘以後,要水鏡,找我!’……」

看來,驚蟄視她為情敵,提防起她來了……

「雖然驚蟄臉很臭,但說到做到,我發覺他人不算壞,幫我弄水鏡時,不哩叭唆,很干脆。」弄完就走人,沒有第二句話,放她和大龍子獨處,不像其他龍子,老想听听她和他說些什麼,愛听,又愛恥笑,真討厭。

目前,驚蟄榮登「做水鏡的第一人選」寶座。

「九龍子是公還是母的?……他不太像雌性耶,一丁點也不像呀,驚蟄是不是被蚌殼糊住雙眼,誤把他當成龍女?……」九龍子生得秀氣精致,和六龍子負有幾分相似,但沒有六龍子冰冷難親,他很愛笑,笑起來眉目俊朗,稱得上是「漂亮」,可絕不是女子那種粉女敕的漂亮,要錯認,很難。

這話,最好別當面問小九,小九會痛宰你,真的。

「我還找到另一個也會用水鏡的人哦,是魟醫,原來水鏡法術,是可以修成的,我想學,正拜托魟醫教我唷,等我學會,我就不用四處求人幫我。」

「上回,在魟醫那里,等他用水鏡和你聯系上的過程中,我鼻血就流下來了,他說我吃太補,可兒還是天天端補湯給我喝,你看我,是不是胖很多呀,我最近變好大顆哦……」邊說,邊捏自己的肚月復,指掌間,確實捏出了一層厚度,看起來軟綿無比。

諸如此類的小事,她也會一一報告。

他沒有一次感覺過,離家數百里,仍身歷其境,城中芝麻綠豆事,他件件沒錯過。

有時,會想斥責她別太煩人,他沒有閑工夫听她說廢話,她嘴里那些事,沒有哪件,急迫到需要透過水鏡來告知他。

偏偏,她說話的聲嗓,雀躍、歡喜、迫不及待,帶點女敕女敕的傻勁,听在耳里,激不起嫌惡感,更配上顯而易見,任誰都看得出來,她有多期待與他在水鏡見上一面的神情,任何責備,或是尋覓了整日的疲憊,也會淡淡化去,半點不留。

連兄弟忍不住私下以水鏡,紛紛向他抱怨,他竟也只是餃笑,請兄弟們多多擔待,別太同她一般見識。

他下意識踫觸著,系于鎖骨間的珠煉,圓潤的珠兒,在指月復底下,來回滾動,這是本能的動作,何時養成,他已不是很肯定。

只知道,手拈真珠,便會想起孕育它的那顆蚌娃,然後,嘴角不由自主上揚,享受心緒平穩寧靜下來的舒坦。

這段時日,水箜篌一次都沒被喚出來,他不需要依靠篌音,來壓抑任何波濤起伏。

尋珠過程中,焦躁和失望,每每都是一種考驗,考驗他的定力,也考驗著各海龍王加諸在他身上的封印,是否牢固。

「以往,總有幾次,像是封印快被沖破般,惱怒、急躁、忿忿,在體內交織……此回,竟連一次也沒有……」他低喃道。審視掌背,偏白的膚色,可見碧青色脈絡,沒有龍鱗覆蓋。

鱗,在情緒不受控制下,才會徑自冒出。

「是她的關系嗎?她那些雜亂無章、毫無重點的言語,比箜篌……更能按捺我的情緒?」

他自己說來,都想失笑搖頭。

怎麼可能?

她,不過是只蚌精,又小,又弱,又不精明,呆呆的,單純無比。

她能有什麼影響力?

別太高估她了。

今夜,他在一處小海鎮落腳,行事低調,不彰露龍子身份,只是自然流露的尊貴,仍是引人注目。

海鎮不大,二十來顆螺犀聚集城鎮,鎮中居民,以青箭魚族為主,唯一的客宿,僅僅三房,各間房內,只足夠擺放一張石幾和貝榻,窄狹簡單,提供出外游子暫住幾宿,倒也毋須苛求。

客宿供膳,多為海草類食物,無魚無蝦,口味清淡,他不挑食,葷素皆可,對吃食方面並不刁鑽,桌上兩道素菜,幾顆藻團,一壺茶沫,便是一頓晚膳。

菜已出齊,過了良久,俊逸客倌卻沒有動箸跡象,魚小二搓著魚鰭,一臉恭敬,生怕招呼不周,湊近來問︰「公子,怎麼了?菜……不合您胃口嗎?咱這是小店,全是些簡便菜,看起來沒啥出色,滋味挺好的,您嘗嘗看…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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