比翼 第3頁

「不難吃、不難吃!我愣住是因為我沒料到你炒的菜這麼好吃!」為了證明她所言屬實,她還猛塞了好幾口菜。

他只是輕挑了挑眉,沒再開口。

「你今天出去了一整天,是上哪去了?」兒同一句話問了足足三次,仍不見他回答,她繼續朝第四回邁進。

不知是她的毅力感動了他,還是他被問煩了,白發男子終于開口。

「出去走走。」答得敷衍。

從早晨走到傍晚,這段散步路途可真遙遠。

「那下回也帶我一塊去,可好?」

他沒明白拒絕,只不過冷情的臉上寫得再清楚不過了——不好。

「我的要求過分了?」她小心翼翼地詢問。

他半斂眼睫,似笑非笑,「不過分,與你三番兩次強留在這里相較,一點也不過分。」

兒瞬間望見一道無形巨雷轟劈在她腦門上,耳內隆隆作響——

「做什麼拐著彎罵人……」她含糊嘟囔,悄悄展睫偷覦正在喝湯的他。

他白的很勻稱,自頭到腳全像是雪堆出來的,不見一絲雜色,擁有雪般的素淨,也擁有雪般的冰冷,不只是映在俊顏上的表情,連說話的口氣也一樣。

他那較尋常人還要白皙的肌膚,恐怕也是冷的吧?

好想偷模模看……

只可惜她有色無膽,只能要要嘴皮子。

「我留在這里,全是因為你。」若非他,她何需在百年前的大雪中上山,只為尋他?若非為了尋他,她又怎會傷了羽翼而墜落雪地?

而他,卻已記不得苦苦追尋著他的她了。

「報恩嗎?只要你離開這里,還我全然清靜,就是還了我的恩情。」他以為她說的是他在雪地中撿回恢復原形的她一事。

「才不是報恩!是……」

「我與你,除了恩情之外,什麼也沒有。」水波不興的淡色瞳子因長睫遮掩而籠上淺淺的灰暗。

「用不著你提醒我!」

「但我若不提醒你,你似乎給忘了。」忘了這兒是誰的住所、忘了她只是只打擾別人安寧幾近一百年的「鳥」。

「我才不會忘記是你將我自風雪中救回,為我包扎傷口,還讓我在這兒養傷。」

「我若知道救回來的傷禽是只死纏爛打的精怪,我不會救。」白發男人說得輕緩,卻也顯得更加無情,逸出好听嗓音的唇畔不見任何揚弧,在在彰顯著他的漠然。

「鳳淮,你——」她氣得嚷出了白發男人的全名。

「要我怎麼做,你才願意離開?」他抬首,雙瞳直盯著她。

面對他直接的詢問,兒腦中一片空白,良久才勉強擠出一句︰「我們相處了一百年,沒有感情也有交情,你……你就非得這般絕情嗎?」

她早知道,總有一天,這句無情的話語一定會出自他的口中,她一直以為自己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來承受,豈料真正听到的瞬間,卻是這般難忍。

「百年來,你應該夠了解我了。」情之于他,只不過是虛渺而可笑的字眼,他從不奢望也不眷戀,更不願花費心思去踫觸。

「不,我不了解!我不了解你為什麼總是將我的努力視為累贅?我所做的一切,在你眼中到底算什麼?」清靈的臉蛋染上輕憂。

「什麼也不算。」他答得誠實,也因誠實而更顯殘酷。

兒怔了怔。是呀……什麼也不算,她早知道的,只是她一直不願承認,自己在他心目中只是個什麼也不算的存在……

「我想……是我選擇錯誤了……我不該……不該這般傻、不該這般堅持、不該——」她陡地捂住逸出破碎字眼的菱唇,不許它泄漏太多深埋在心底的秘密。

墨黑長睫掩上眸間的苦楚,心底無形傷口所汩流的血水,幻化成眼眶的晶淚,背叛了她的倔強強忍。

她好茫然、好無助……

在天,願作比翼鳥;在地,願為連理枝。

但是,沒有人告訴過她,萬一化為禽鳥卻沒有比翼雙飛的另一半,該怎麼辦?萬一萌為枝啞,卻尋不到共效連理的另一方,又該如何是好?

無法問出口的話,就讓眼淚洗去吧……

第二章

兒終是厚顏地留了下來,硬留在他身邊。

對于她從咬得死白的唇瓣間迸出「我不走」的堅決字眼,鳳淮的反應是一貫的默然,之後便什麼也不再多說,連個輕哼也不願賞給她。

翌日,鳳淮再見到她,她仍是捧著最甜最膩的笑顏,軟軟地朝他道早安,殷勤地又是遞茶又是遞飯,好似昨夜的一切只是場不真實的夢境。

她究竟在堅持什麼?鳳淮不懂,真的不懂,他的冷淡態度已然說明了他的決絕及疏離,她卻在一次又一次的踫壁後,重燃信心,不屈不撓地與他周旋抗衡。

他對她的恩情,渺小到壓根犯不著她賠上百年的青春,窩在這鳥不生蛋的臥雪山上等結冰、盼凍斃。

還是……愛?

她那雙每每望見他便點燃璀璨光輝的星眸,就是愛?

她那總是漾著他不明所以的笑靨中所代表的,就是愛?

鳳淮望著鏡中白發淡然的自己——為什麼會愛上這樣的他?

愛上一個人,又是何種心思、何種滋味?

愛上一個人,就得如此委曲求全、嘗盡冷暖?

愛上一個人,就要這般死纏爛打、掏心挖肺?

若是如此,他不懂,也不要,更不屑。

鏡中映照出他右臂上的氤氳煙劍,好似燃起冰焰般地竄流著濃煙,比起平日的輕淺波緒,今日算得上是反常了。

白煙所形成的雲蟒,圈圈收緊,卻不會讓身為主人的他感到任何痛楚及不適。

「白虹劍,你今日怎麼如此紊亂?」鳳淮低語。

沉吟片刻,他才緩緩悟通……不,不是白虹劍紊亂,能影響白虹如斯的,只有以心喂養著劍的劍主,也就是他,鳳淮。

鏡面映照不出他的真實情緒——應該說,連他自己都感覺不出潛伏在自己沉靜淡然的皮相下所隱蔽的心思,而白虹劍卻察覺了!

「你現在是反照著我的心緒?」他輕聲詢問,白虹劍瞬間噴吐出更多的白霧,幾乎要模糊了坐在鏡前的身影。

「只可惜,我不懂什麼世間之情,更不懂你因何反常。你名為‘蝕心劍’,可是在無心無情的我身上,你究竟蝕噬了什麼?」他不識七情、不明六欲,這樣的他,為何能成為蝕心劍的宿主?

白虹劍在鳳淮臂上的行雲流水之勢漸趨平緩,因白煙而朦朧的身影又恢復了清晰,經過煙雲洗鏈,鳳淮的容顏更加冰冽。

劍永遠不會回答他,他的困疑只會讓自己陷入迷惑深淵,更加模不清、理不透。

朝前方平舉右臂,繞旋在臂上的雲煙開始往掌心浮移,筆直的白裊煙劍逐漸成形,在他掌間的白虹徒具寶劍形體,卻無鋒利劍身。

「還是……」鳳淮半眯起眸,淺淺的長睫掩去同樣淺色的瞳,「她開始擾亂我了?」

不該如此,沒有任何人、任何事能擾亂他無波無痕的心湖,因為他的心——是死的。

心死,所以再無法感受加諸在他身上的情感,無法感受、無法體會,自然也無法給予回應。

這樣的他,不只是外貌冰冷似雪,連內在也如出一轍。

這樣的他,不需要任何感情,更不要任何人對他的眷戀及期盼——

「你為什麼要這般強逼自己?」

午憩時分,鳳淮主動走到兒身後,以淡漠的口吻提出心底困疑。

兒猛回頭,因一時驚訝于他主動開口,她的神態有些憨、有些傻,握在手里的濕抹布甚至不小心擱在粉頰邊而不自覺。

「你在同我說話?」她小心求證。

鳳淮微頷首。這屋里……不,該說這整座臥雪山上只有她與他,他不是與她說話還能和誰說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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