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赫連夫人,你這是做什麼?快起來!」歐陽妅意急忙蹲下,要扶她起身。
她婉拒,仍朝古初歲一逕叩拜,焦急說著︰「我知道他帶給您和您夫人莫大的傷害、恐懼的惡夢,我不敢請求您的原諒,卻要厚顫無恥求您替瑤華解毒——他所做所為都是為了我,理該由我來背負您的怒氣,不要怪他……」
「赫連夫人,我想,你好像有些誤會。」古初歲嗓子粗礪,與他雅秀的外貌全然不吻合。他抱著兒子,牽著女兒,與歐陽妅意一並蹲身,偏著頭,既迷惑又好笑地望著猛向他跪拜的白綺繡,「我對赫連瑤華沒有一絲一毫的怒氣,更沒有原不原諒的問題,你快請起。」
「您沒有恨瑤華嗎?」
迸初歲搖頭,堅定地。
「可他明明對您……」而且嚴盡歡剛才說的那些駭人語句,又、又是怎麼回事?
「過去了,沒有那些歷程,便不會有今日的古初歲,我真的不恨他,相反的,若不是他由軍醫手中買下我,我怕是沒有機會遇上妅意,所以,我對他還有些感激呢。」加上這幾年來,赫連瑤華確實對他們夫妻倆照顧有加,雖然存有目的,卻無損其用心良苦,再思及歐陽妅意懷女兒時面臨流產的危險,若不是赫連瑤華動用關系,迅速調來宮廷醫官,興許歐陽妅意與女兒都挺不過鬼門關。他對赫連瑤華有怨,也永遠敵不過此恩此德。
「所、所以您願意救瑤華,幫他解去體內的毒嗎?」她仍有些遲疑不信,一個險些喪命于赫連瑤華之手的人,怎有海一般寬廣的胸懷,既往不咎?
「當然。這也是我一直想做的事,但赫連瑤華不領情。」說穿了,問題的癥結在赫連瑤華,而非他。「赫連夫人,你能勸勸他嗎?」
「嗯!」白綺繡用盡全力,重重頷首。若是要說服赫連瑤華,她有信心。
「那太好了。請吧。」古初歲突然朝她身後揚手,她一回頭,發覺赫連瑤華不知在她身後佇足多久時間。
背光下,赫連瑤華神情教人瞧不清晰,只見他緩緩走來,單膝跪地,雙臂一攬,自她身後將她密密抱在胸坎間,他的呼息,拂于她雪白頸後,極度燙人。
「瑤華……」
「我本來打算帶你來見見你的小恩人,沒想到你已經朝她跪下?這禮未免太大了點。」他笑著說,聲音又混雜了些些暗啞,「她叫恬兒,是她的金絲蠱救活你……如果可以,我想要一個像她可愛的女兒。」
「瑤華,讓古公子為你解毒,好嗎?」比起與他談論這些,她更在意他的身體。
「好呀。」
白綺繡的勸說,不費吹灰之力。赫連瑤華沒打算尋死,他還想與她過一輩子呢。以前拒絕古初歲解毒的提議,是他不確定她能否回到他身邊,若不行,就讓他被毒香吞噬也無妨。可現在不同了,他要好好活著,身體健康才有本錢與她廝守,不用她開口,他也打算主動向古初歲要求。
只是由她口中說來,仿佛糖蜜沁甜,那是關心、那是擔憂、那是不願見他有分毫性命危險的央求。
他看見她為了他,跪在古初歲面前,磕頭點地;听見她為了他,焦急扛罪,放軟身段……
他的綺繡。
她放寬心地輕吁口氣,放軟身子,偎入他懷中,人一安心,才發覺自己的雙腿微微在顫抖,那是心急奔跑的後遺。
迸初歲與歐陽妅意多為眼前兩人開心,他們皆親眼目睹赫連瑤華這些年來的等待,以及等待落空的痛楚,而今他終于得償宿願,尋回心心念念之人。
誰都不想去破壞此時的甜蜜祥和,只除了一只很不識趣的小家伙——
恬兒笑靨如花地撲過去,介入愛侶之間,「何練淑叔」這句不標準發音滿場飛。
眾人都笑了。
今日的陽光,暖洋洋撒下,淡金色光暈包圍著每一個人,教彼此都璀璨不已。
「不留下來吃個午飯再走?我讓廚子殺條鱘鰉魚,做一魚多吃來招待你們呀。」用膳時刻,嚴盡歡恪盡地主之誼,留客吃頓飯,珍貴鱘鰉魚是赫連瑤華送的,拿一條回饋他也無妨。
對于她剛才誆騙白綺繡的行徑,完全不多加解釋,俏艷臉蛋上更沒有絲毫歉疚,府里無人敢指控她的惡性,雲淡風輕得像不曾發生過。
赫連瑤華喝完白綺繡捧到唇間的「加料」暖茶,茶香混雜淡淡腥銹味教他皺眉,然而她雙眸眨也不敢眨,盯著他飲,神情肅然認真,如臨大敵的模樣,又令他心口暖熱,于是乖乖地,由她喂他吸盡這杯血茶,再由她執袖替他擦拭唇畔。
「不,我們還有一個地方要去。」赫連瑤華阻止白綺繡踫觸他唇邊的茶液。古初歲的血,是藥是毒,有病能治,沒病卻不保證無礙,他不要她冒險。
「我們還要去哪?」白綺繡眸子鎖在他臉上,專注注視他臉色的變化,多希望他喝完那杯解藥之後,鐵青色的毒澤會瞬間褪去,恢復紅潤。
赫連瑤華打橫抱起她,腳步雀躍地離開嚴家當鋪,上了馬車,才告訴她,「我帶你去吃一碗粥,一碗由娘親為她女兒熬煮的粥……」
「你……」她先是怔忡,听懂了他的語意。
他當真去找了她的家人,然後……
他被為難嗎?
是否被擋在門外?
娘親罵他了嗎?
兄長刁難他了嗎?
白綺繡慌張思忖著,想問他,又覺得他即便受到委屈,也不會吐實,問了等于白問。直到熟悉的家園透過車廂小窗映入眼簾,街景變得模糊不清,被蒙蒙水霧濕潤著。直到看見站在屋外的娘親,候著乘載她與赫連瑤華的馬車停下,娘親兩腮的淚,滑過綻放笑靨的輕揚唇角,烏發間雪般白亮的銀絲,道盡一位母親多年來的憂愁與悔恨,她想,她得到了答案。
尾章
夜,清寧雅淡,月兒在林梢,暈散著柔和澄黃,它看來多與世無爭,靜靜地,懸于夜幕天際,點點繁星,相伴左右,任誰都無法想像,在這樣安憩的夜晚,幾個時晨之前,竟是教人魂飛魄散的驚嚇。
正當白綺繡讓赫連瑤華抱下馬車的同時,巷邊奔出一條襤褸人影,人影渾身髒污,面容難辨,只見他目光凶狠,自破損衣裳間抽出劈柴柴刀,便是一陣胡亂砍殺!
白綺繡驚嚇尖嚷,身子一旋,赫連瑤華猛然背過身,阻擋凌亂刀光揮舞傷她,他雙臂收緊,鉗護她在懷中,濃烈血腥味飄散開來,沁入鼻腔,磨亮的柴刀早已染紅,刀子落下再舉起,血霧飛濺,噴灑在那人猙獰臉上——
「不要!不要!」白綺繡雙手繞到他背後,要保護他,不許柴刀無情肆虐于鮮血淋灕的寬背上。
刀子無眼,砍傷她的雙手,柔女敕手背、縴蔥十指,無一幸免,金絲蠱迅速由她心窩深處竄出,來到傷處噴吐絲線,將傷口縫補咬合,疼痛瞬間來又瞬間走,傷口甫愈,下一刀迅速再來,只見銀絲不停在半空中來回穿梭,交織著她與他的鮮血,光景妖異。
「綺繡!」他試圖將她的雙手從背後拉回來,想不到她力量恁般巨大,仿佛爆發出一股蠻力,她甚至妄想徒手去抓那柄柴刀
「你住手!」她朝那殺紅雙眼的人吼著!慌亂瘋狂地吼著!
德松箭步沖回,手里奉命去采買的鮮果掉滿地,他出手制伏住那人,奪下血淋淋的柴刀,白夫人也緊握竹帚,慌張奔來要打惡徒,听見白綺繡淒楚叫聲,屋里的兄長及小弟亦匆匆出來查看。
赫連瑤華倒臥在她胸前,一身浴血,她失控號哭,而她體內金絲蠱仍自顧自為她療傷,絲毫不知真正傷重的人是他而非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