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別調皮了,來,張嘴。」
她乖乖讓他喂,兩手食指在他頰上按出兩個小酒窩,忙碌得很,連糖葫蘆都被晾在一旁忘了吃,嘴里的苦澀,輕易被拋諸腦後。
「臭阿浪。」她對他做鬼臉,又慢慢偎進他懷里,像頭膩人貓兒正在瞄瞄叫︰「你這個壞蛋!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那一夜的你,你真過分,那樣嚇我、欺負我,要不是舍不得你死,我……我一大早醒來就先喂你一顆毒藥,讓你做只風流鬼!」
反正是在作夢,夢里罵罵他無妨吧?萬一他在夢里翻臉,她再趕快從這個惡夢逃走。
夢獗嘴嘀咕,又道︰「因為我不是春兒,所以你才會那麼氣我嗎?你很失望我不是春兒,對不對?你喜歡的女孩長相,是春兒,不是我,對不對……」
「不對。」聞人滄浪立刻沉聲否認。
「對?」她現在有點耳背,耳朵受毒傷的後遺,得費上十天半個月來慢慢恢復。
「不對!」這兩字,他是用吼的,吼得余音仍繚繞在她耳內久久不散,差點真的聾掉,她伸手想去揉耳,卻被他握住雙手,他揚著聲,要她听清楚︰「我沒有氣你不是春兒!沒有失望你不是春兒!包沒有喜歡春兒!這與你是不是春兒沒有半點干系!我是氣你將我蒙在鼓里,又假冒春兒來戲弄我,存心看我笑話,我……不該傷你,是我不好,夢,別生我的氣,好嗎?」
「不好。」她搖頭,他臉色一沉,正欲開口再求和,她咯咯笑道︰「我本來就沒生氣呀。」何來別生氣之說呢?「我也有錯,我一開始真的是抱著想戲弄你的壞念頭而來,我確確實實存心不良,只是陪你玩玩,哪知玩著玩著,連我自己都上癮了、無法自拔了,巴不得一輩子和你這般打打鬧鬧,永遠都不要分開……那時我好羨慕春兒可以當一個小小的嚴家婢女,而不像我,只能選擇成為聖女或死尸一具,這兩個結局都代表著……我一定會失去你。」
「我們能有一輩子打打鬧鬧的時間,你不用羨慕任何人,你也不會只有聖女或死尸這兩種選擇,你已經與天魔教沒有半點關系,他們想找你麻煩,得先問問我聞人滄浪允不允,我絕不讓任何人再傷你絲毫,包括我。」
天魔教的她已經死去,在眾目睽睽之下飲盡毒酒,若他再晚一些到,她連一絲生機也不存,既然天魔教如此待她,她又何須效忠于它?天魔教不要她,他要!天魔教將她視為失敗者,棄之狠絕,他卻視她為珍寶,甘願傾盡所有,也要保住她。他不認為天魔教還有膽來尋找夢,在他把天魔教聖堂給拆成粉末、打殘了天魔教教主之後。
夢在他懷里滿足吁嘆︰「這個夢真美、真好……我們兩人和好了,不吵架了,你沒生我的氣,也不失望我不是春兒,還有糖葫蘆……」
她以為她在作夢?聞人滄浪失笑地俯視貼在他胸膛開心咧嘴的傻丫頭,她果然仍病得有些胡涂了,沒弄懂自己是醒是睡,她惑嬌的模樣實屬難得,那是有別于俏皮慧黠的另一面,仍顯蒼白的唇,彎彎笑著,暖呼呼的鼻息,代表著她活下來的鐵證,它正煨熱了他的心窩處。
他是個自私的男人。
他知道她痛,那種劇痛,一死了之,對她,才是仁慈解月兌,他若真的為她著想,或許該做的,是一掌擊斃她,助她從苦痛中月兌離。
但他不能失去她,他連想都不敢去想,失去她,自己會變成怎樣。
他生平第一次,低著聲求人,用著最卑微的聲音,一遍一遍求著。
求她忍耐。求她別被痛楚打敗而放棄。求她別離開他。求她別死。多自私呀!他讓她這麼痛著,就為了成全他希望有她相伴的人生。
她的性命,是他硬生生求來的……
連日來的提心吊膽,總是不敢離她太遠的恐懼,她每一次令他揪絞胸口的哭泣,以及她好幾回教他險些瘋掉的氣息歇止,終于,在此刻,盡數放下,那份不那份惶然,煙消雲散,半點不剩。
「沒錯,這個夢,真美。」
他的夢,真美。
第10章
是夢的話,總會有清醒的一天。她等待夢醒後的面對現實,看自己是窩在哪層地獄里等待被推進血池里受苦受難,或是看自己飄飄飛揚的無主孤魂,隨風吹拂,漫無目的地游蕩縹緲!一切,仍維持原樣。
聞人滄浪依舊面容慈善地在她面前招搖晃蕩,糖葫蘆依舊是一天一枝陪伴她灌苦藥,眼前阻礙視覺的白紗越來越淡薄,耳朵里教她听不清楚的混沌感也終于消失,她已能分辨出現實與夢境的差別。
至少,她狠咬自己手背時的疼痛,強烈得騙不了人。
她不是在作夢,一切的一切,都是真實發生。
包括聞人滄浪趕至天魔教,救下她,那情景八成和黑熊大鬧聖殿的慘況如出一轍吧?她猜。不,應該更慘,找機會應該問問聞人滄浪,他有沒有很失禮地嚇壞教中長輩?
包括聞人滄浪一路上不眠不休地穩住她的心跳,在不確定她是否有機會被救活之下,仍堅持不放棄救她難怪她的肋骨會嚴重斷裂,幾乎沒剩幾根完好,內傷比外傷更嚇人,還痛到連呼吸都很想死。包括聞人滄浪在她身旁守著,伴她熬過每一次的痛苦折磨,她耳畔所有听見的安慰,全是他哄著騙著。
包括那一場莫名其妙的前嫌盡釋,胡里胡涂的和好如初。
包括,聞人滄浪後頭做了一件教她傻眼的大事,一件她不敢相信聞人滄浪……
那個眼楮長在頭頂上的聞人滄浪耶,竟然會去做的事!
這一天,風高氣爽,天,湛藍如碧海,雲,白哲若初雪,暖風中送來淡淡花香味,勾引在通鋪大床里躺到快生銹的夢,像只剛學會飛的雛鳥,在窗邊探頭探腦,急于想奔進那片美景之中。
最近她恢復情況良好,進步神速,視物愈發明白,手腳已能活動自如,就連食欲也變得不錯,小口小口吃掉半碗粥沒問題,老媽子聞人滄浪卻仍是顧她像在母鳥顧一窩鳥蛋似的寸步不離,盯她吃、盯她喝、盯她睡,幾天前她趁他去端藥,偷偷溜出房,到花園去曬曬暖陽,想將自己一臉嚇死人的慘白臉色給曬個紅女敕一些,她不想讓自己這張臉深深烙印在聞人滄浪心里,因為病了很久,她削瘦得驚人,臉頰都凹陷下去,眼下好大一輪黑影,佔去全臉一半,她攬鏡自照後,險些要放聲大哭,四處尋找假人皮想要易容,好丑好丑好丑,她變得好丑,以前的雙頰潤粉、神采奕奕、婀娜多姿,全跑哪里去了?她很愛漂亮的……她不想被聞人滄浪看見這樣的她就算、就算他老早就看光光了,她還是想挽救一眯眯的尊嚴。可惜她才踏出房不到二十步,便被聞人滄浪發現,扛回肩上,打包帶回通鋪,逼她躺著休息,繼續在通鋪大床上生銹發霉。
好不容易直到今天,她再度逮到機會出門,老媽子有事外出,沒空和她綁在一塊兒,外頭太陽暖烘烘,她決定挑戰老媽子的忍耐度第二次,反正,老媽子近來任她予取予求,不會翻臉、不會吼人,甚至連瞪她也不會,她就像倍受溺愛的孩子,爬到老媽子頭頂上撒野。
她披好外褂,套好鞋襪,將自己包得密不透風,外頭氣候雖暖,但她仍是覺得冷冷的,手腳凍得像冰,每晚都要靠聞人滄浪以內力煨暖她,她才能好好睡一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