爺爺說,若他真的要在這里長大生活,那麼最好學會幫忙做事。爺爺不喜歡好吃懶做的人,還說爸爸以前也是這樣的,後面這塊庭院,以前就是爸爸在負責維護。
爸爸確曾告訴過他,說他小時候住在一個很大的地方,要澆花、拔雜草、掃掉落葉;小問題的話就自行處理,有大問題就告訴爺爺,爺爺會請園丁餅來。
因為爸爸都是笑著講的,所以他想,那一定是個很有趣的地方,才能讓爸爸留下開心的回憶。
離開碎石小路,他踏進草坪,遠遠地看見一座人工造景,那里面的小瀑布稍微吸引了他的注意,于是他走過去,停在造景前面。
那是一座對他而言非常大的岩石山,瀑布下面還連接著一個小水池,周圍茂盛地長滿不同的綠色植物,葉子有寬有尖,柔軟的細枝彎腰垂在水面上。
他佇立半晌,低頭看見水池底下躺著好幾枚折射出亮光的硬幣。
「借過!」
忽然有人在上頭喊道,他嚇一跳,下意識昂首,同時退了一步。
接著就見一個紅色書包從天而降,差點砸中他。
「咦?」造景山的山頂有顆腦袋伸出來,他一愕,就見有人從上面跳了下來。
「噗!」著地的時候壓到了書包,所以發出奇怪的聲音。
這個突然從天而降的人,讓他只能站在一旁訝異地睜大眼楮。
對方抬起臉來,他又是一愣。這個人,是那天在客廳里直盯著他看的女孩。
不再有那天潔白無瑕的模樣,她秀美的小臉蛋有點髒,雙手雙膝都沾著泥巴,身上穿的漂亮制服同樣亂糟糟,沒塞好的衣擺掉了出來,領間的蝴蝶結歪掉,格子花樣的布裙上黏著幾片樹葉。
但,就算是這樣,她還是像一尊不小心弄髒的漂亮女圭女圭。
「啊,你是……管家爺爺的孫子。」女孩站直身,和他差不多高,瞅著他說道。
「……小姐。」他終于反應過來。爺爺告誡過他,對那天客廳里的三人該怎麼稱呼,其它的事情可以慢慢學,只有這點要先記住。
她歪了一下頭。
「你是管家爺爺的孫子。」她重復說道。
他的確是管家爺爺的孫子。不解她為何又說了一次,也不想跟她講話,他只道︰
「嗯。」
她的頭更歪了。
還不夠成熟的小小心靈里,他隱隱約約感覺到,在這個大房子里,他和這個小姐是有差別的,所以,他才會只能喊她小姐。
他稍微後退,正想離開之際,女孩忽然上前,雙手捧住他的臉。
這個突兀舉動讓他相當吃驚,整個人因此而傻住。
「你的眼楮顏色好淡。」女孩說,將臉貼至極近的距離,認真地直視他。
她的手軟軟女敕女敕的,而且相當溫熱。
「你……」他難以做出反應,好半晌,才在她極其直接的注視下記起該如何說明。「因為我女乃女乃是外國人。」他從小就常被說發色和眼楮顏色比人家淡,但由于跟爸爸一樣,他也就不曾覺得奇怪過,是直到上學後才發現自己和別人有點不同。回家問了,爸爸媽媽只笑著說,若下次有人再問,就回答說因為女乃女乃是外國人。
女孩像是立刻明白了什麼,道︰「是管家女乃女乃嗎?她的眼楮是綠色的,好漂亮。」
女乃女乃在他懂事沒多久就去世了,但是,他一直記得那雙總是微笑注視自己的碧綠雙眸,記得父親教他的異國語言,記得當他對女乃女乃說出那些外國話語時,女乃女乃有多麼開心。雖然明明不想跟女孩說話,他卻不覺啟唇道︰「我知道。」
她放開他,用手指著自己。
「麗麗。」
他看著她,沒回應。
于是她再一次道︰「麗麗。」她直視著他,說道︰「我是端木麗,叫我麗麗。」
然後手指轉過來指著他。他再退一步,卻被她拉住手。
他扭動腕關節,想要把手抽回來,卻感覺到她更用力地握緊。他愕然看著她,她一副不放他走的表情。
「……禮央……我叫藍禮央。」
他只好說。
繼之想到,她會重復兩次「管家爺爺孫子」這句話,是因為不知道他的名字。
大房子里沒有大人,只有三兄妹。大哥,二哥,妹妹。
掃地的婆婆說,老爺就這樣丟下他們三兄妹到國外去了;洗碗的阿姨說,三兄妹感情好像不是很好;老是蹲在前面花園的園丁叔叔有時候會嘆氣,喃喃念著夫人不知道去哪里了,也不曉得什麼時候回來。
氨屋的後方有個倉庫,總是有人在那里來來去去;雖然藍禮央什麼都沒問,也真的不想要知道這些秘密,但就是會從大人聊天的內容里听到了碎片般的耳語。
即使他們小心翼翼,並且在發現被他听到時也都很不好意思地住了口,有時還請他別跟爺爺講他們閑聊的事,但每個人都說一點點,拼湊起來就成了一小片。
不知道為什麼,住在這大房子的每一天,他都覺得自己好像站在一個很安靜的地方,看著周遭的一切;那種感覺就像是在看電視,看著屏幕里的人走來走去。
但他明明也是其中一個,卻常常覺得自己被隔在外面,在一個只有他、沒有任何人的地方。
他不想講話,也不打算認識任何人。每天放學回家,寫完功課以後,他就會拿著掃除用的鐵夾到副屋後面的庭院清理落葉。晚餐前爺爺都不會在,只有他自己一個,爺爺叫他要做事,所以他選了爸爸以前住在這里時曾做過的事。
只要有垃圾袋和鐵夾就好,跟在學校做打掃工作一樣。
撿拾著枯葉,走到山水造景附近,又看見被丟在草地上的書包,他昂起沒有表情的稚女敕臉容。
猜想大概又是那個小姐,他皺起眉頭。
不管她在上面做什麼,如果掉了下來,不是很危險嗎?
「擋住了。」
身旁突如其來的聲音讓他停頓住,轉過頭,就見那個叫端木麗的女孩站在他背後。原來她不是在上面。
「……小姐。」他平板地喚道。不是很習慣這個稱呼。
她露出奇怪的表情。
「你為什麼不叫我麗麗?」
因為他不想喊一個陌生人的名字。
「不能那樣。」爺爺也說不可以。
她瞅著他。
「為什麼?只有佣人才喊我小姐啊。你是佣人嗎?」
他一愣,抿了抿嘴唇後,道︰「不是……是……」他也不知道。
她更不明白了,但沒再問下去,只說道︰「你擋住我了。」
她用手比了一下。順著她的視線,他讓開身。
只見她走到水池邊,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粉紅色小錢包,然後從中拿出一枚十元硬幣,用力扔到池子里頭。
他不懂她在做什麼。
只見她雙手合十,緊閉著眼楮,模樣很虔誠的像是在膜拜什麼東西。
接著,她張開眼眸,傾身將兩只手掌貼上岩石,高高地抬起腿,作勢要爬上造景山。
明明已經打算誰也不理,但見此情景,藍禮央卻不禁開口喚住她。
「喂、小──小姐!」他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。
「什麼事?」她回過頭,看著他問。
要跟她說那樣攀爬很危險嗎?不過,如果她怕危險或怕被罵的話,一開始就根本不會這麼做,她也一定不會听他話;而且,這又關他什麼事?
「沒……」不想認識這大房子里的其它人,但也不想當個眼睜睜看著人受傷的壞孩子,講與不講在他心里拉鋸。最後,他還是別扭又不干脆地道︰「你在做什麼?」倘若能弄懂她這麼做的原因,或許就可以阻止。
但是,她會願意告訴他嗎?才這麼想著,就听她開口道︰「我在許願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