野浪小迎春 第2頁

嚴慮在城里是赫赫有名的匠師,為人造宅建景,從一方平地開始,他繪草圖,選石材木材,親自督工,客人要求宅邸要如詩如畫,只要是吟得出來的美句,他就有本領將園林按著那優美詩句摹擬成真。他擅長將好山好水縮擬成府第里的一景,雖由人作,宛自天開。

他的名氣是口耳相傳,通常只要欣賞過他手底下建造起來的新宅,無人不心動,渴求著他也能替自家府邸好生整修一番,一傳十、十傳百,加上他的看家本領都活生生呈現在眾人面前,造假不得,自然在短期內成為爭相邀請的造園師傅。

他唯一的怪癖就是視迎春花為毒瘤。一般而言,顧客提出任何要求,他都會謹慎思考,並且嘗試將那些要求附加在設計圖中,唯獨種植迎春花或是牆面指定掛上繪有迎春花的畫作,他會先進行冷言勸說,若是客人仍執意如此,他情願不接這筆生意也絕不委屈自己。

迎春花,是那個女人最愛的花卉,沖著這句話,他這輩子都決定要討厭迎春花——就為了那個姓花名迎春的女人。

花迎春,他的前妻,與他成親一年,媒妁之言,父母之命,他是到了洞房花燭夜才見到自己的妻子,談不上喜不喜愛,只是認定了彼此的夫妻關系。

他自認與她相敬如賓,就如同一般夫與妻,可是那女人永遠像是與他犯沖,她沒有辦法與他心平氣和地坐在一塊超過兩個時辰。

他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錯,也或許一切該歸咎于月老的錯牽紅線,他和她本來就不該配成對。所以那日他擬妥休書,在爭吵過後幾乎要沖動地甩上她那張嬌俏可人又驕傲可憎的芙顏,但他沒有機會這樣做,因為花迎春比他更快更狠更決絕地掏出懷里的「休夫狀」丟向他,搶走他要做的事。

每當回想起那一幕,嚴慮就被滿腔的難堪給氣到發窘——一個男人還有什麼事比這樣更顏面盡失?!

「該死!我痛恨迎春花開的時節!」嚴慮低咒,不好的回憶加上隨處可見的茂盛迎春花正招展著風情,他臉色鐵青,覺得連呼吸都全是迎春花的味道,那種香氣他無法形容,畢竟迎春花不同于含笑或玉蘭,有著如此獨特的濃重氣味,只是在空氣中混雜著,逃不出他的嗅覺……他記得她身上也時常帶著淡淡的味兒,說香不香,卻讓他印象深刻至今,即使夫妻倆離緣已經三個月余,他還是沒忘。

怎麼那股迎春花的味道越來越濃、越來越濃,像是圍繞在他身邊,故意要將他全身上下也薰香……不,是薰臭?!

嚴慮倏地停住腳步——

難道是那個女人在這附近?!

他才正這麼想,果不其然看到花迎春挽著他的「前」小姨子在布攤前挑新料子,兩人有說有笑,不一會兒各自挑了一匹布,抄了地址給小販,央請他將布匹送到花府,兩個姑娘便又朝下一個攤位前行,時而停下來看看胭脂、時而蹲來翻翻首飾,似乎心情都很愉悅。

懊死的愉悅!

瞧瞧她,自從月兌下嚴夫人的身分,她將自己養得多豐腴?!原先尖瘦的臉龐添了肉,但不過量,圓圓潤潤的很健康,身軀也不若之前單薄,穿著柔藍衫子杏黃裙,裙帶長垂及地,那縴腰至少寬了幾寸。

難不成嫁到嚴府,他少給她吃少給她喝了嗎?!那一年沒看她長肉,現在倒好,她比嫁他時更神清氣爽、更愜意自得,這讓嚴慮怒眯起眸子,他站在原地沒動,即使腦子里有意念催促著要他轉身離開,好避掉與花迎春的正面沖突,但是他的雙腳就是無法挪移,存心等在那里要她發現他。

「姊,這條呢?」花迎春的妹子花戲春在廉價首飾攤前埋首尋寶,好半晌才亮著雙眼,遞上她發現的好東西。

「我不喜歡玉,老氣。這條珍珠的好看多了吧?」花迎春拿起珍珠鏈子比畫,瞧了小販湊在她面前的銅鏡一眼,又不滿意地搖頭。「都不好,不要了。」她放回珍珠鏈子,蹲久的雙腿有些發麻,她起身,雙拳輕輕捶打著膝蓋以舒緩不適。「妹,找個茶鋪子坐坐吧。」

「姊,再等一下!我想要買發簪!」花戲春拎著裙,像只小粉蝶翩翩飛舞到隔壁攤去。

「你發簪還嫌不夠多嗎?」花迎春緩步跟過去,沒興致去翻找什麼發飾,反倒是趁小販招呼花戲春的空檔,佔了小販的木凳子歇腳。

「那些都常常戴,再戴出去會被笑的。」花戲春才一會兒就挑中了五根發簪,一支支湊著細瞧,要選出最中意的那支。

「喜新厭舊。」花迎春扇著手絹,靠著寥寥可憐的手風替自己驅驅熱。

「人都是喜新厭舊的呀,舊的不去新的不來,就像你和大姊夫,還不是喜新厭舊。」就是因為嫌棄了舊的,才會想要換換口味。

「拜托,兩碼子事湊在一塊講,少替自己的揮霍找藉口,要挑就快些,不然眼楮閉起來隨便抽一支啦!」花迎春討厭听人提及她的前一段婚姻,每听一次她就會變臉一次。

「哪能閉眼隨便抽的?!我不要!我要慢慢挑!」珠花的這支不錯。嗯,瓖假藍寶石的蝶兒也好可愛。另一款垂擺著小珠墜也很討喜,好難選呀……「我能不能全買?」

「想都別想。要就挑一支,要就甭買,沒有第三個選項。」花迎春端起長姊如母的面孔。

「好嘛……那這支藍蝶兒的好了……」花戲春蹙著眉,忍痛要割舍其余四支。

「姑娘好眼光,這款發簪可好看了,我替您包起來——」小販正要接過。

「不!還是這支有珠花的好了……」

「這支也很美——」小販陪著笑。反正兩支的價錢一樣,賺哪支都好。

「不不不!我突然又覺得小珠墜的順眼……」

「好,那就包小珠墜的——」

「還是藍蝶兒好了……」

花戲春舉棋不定,一會兒拿起這支,一會兒又放下那支的,花迎春起身,瞧也不瞧她手里拿著的那幾件款式,順手拿了攤上一支只瓖著小玉珠的素簪往花戲春的發髻上插,再拋下足量的金額給小販,捉著花戲春走人。

「姊——人家不喜歡這一支啦……」

「少羅唆,付錢的人最大。」活該,給她機會挑還不把握,就甭怪她替她做決定。她覺得那支小玉珠的素簪也很好看呀,嫌啥呀?!

「那人家可不可以去換回藍蝶兒的那款……」

「免了。」等會回到小販攤前,又上演一次猶豫不決的戲碼,她看得可累了。

花戲春噘著小嘴,委屈得都要掉淚了。

「好啦!去換啦!只能換藍蝶兒的那支,其他的都不準再踫,听見沒?!」

「嗯!」花戲春眨回眼淚,總算是開懷笑了,趕快又奔回首飾攤前去換回自己中意的發簪。

花迎春無奈看著被家人寵壞的小妹,帶著輕淺的笑搖頭,不過遠遠就瞧見花戲春又開始挑發簪,壓根沒將她的交代听進耳里。

她翻翻白眼,懶得再去管花戲春,走到傘攤挑了把傘,拿它來擋日頭。

又等了好半晌,花戲春還是黏在首飾攤前,她終于按捺不住,揚聲道︰「花、戲、春!」發火了。

「好了啦好了啦!」花戲春咚咚咚咚地奔回來,手里的發簪既不是藍蝶兒也不是小珠墜,反倒變成了梅花簪。

「你這種優柔寡斷的性子,將來嫁到李家可如何是好?」花迎春數落著小妹,語氣雖然像責備,但擔心總是多過于斥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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