野浪小迎春 第10頁

「他就算知道了,那張嘴還是會嫌棄我!說穿了,他就是自頭到腳都不喜歡我!」

咦?哪來的哭音?花盼春瞟向花迎春,花迎春臉上還是寫著怨懟及氣憤,那剛剛那種要哭要哭的可憐嬌嗓是打哪來的?她听錯了哦?八成是還沒睡飽,幻听了。

「就算他自頭到腳都不喜歡你,那又怎麼樣?你在乎嗎?你自己還不是一樣自頭到腳都不喜歡他。你與他已經沒有半點關系了耶。」花盼春打了個大大的呵欠,趁花迎春怔仲松手之際,伏回軟枕上。她還好想睡吶,不過得先解決大姊,否則她甭想有個好眠。

「這、這事我當然知道,我只是氣不過呀!他左一句胖右一句胖,胖胖胖胖的掛在嘴邊,我听了扎耳!」花迎春氣得直捶衾被。

「也是啦,有哪個女人會喜歡被人說胖的?嚴慮真是太正直了,有些話是只能想不能說呀……」花盼春癱在軟枕上搖頭。

「你說什麼?!你的意思是你也覺得我很胖嗎?!」

「你是呀。」哎喲,腦袋上立刻挨了一記爆栗。

「你看我的臉!一點也沒有胖到!還有我的手,你瞧,又細又白又女敕,還有我的腿,多縴瘦呀——」

「對,除了腰臀——」哎喲,剛挨了爆栗的傷處又被補上第二擊,痛得花盼春飆淚。

听見妹妹說她胖,花迎春只是有點不服氣,但是左耳進右耳出,不會往心里擱。听見嚴慮說她胖,她就有滿月復委屈,將他的話一刀一刀鑿在心版。他說什麼她都太認真去看待,別人批評她可以當耳邊風,偏偏他說什麼她都記牢,而他張嘴又沒說過啥好听話……

「他竟然叫我不要多吃!餓不是只有餓我一個,還有心肝寶貝耶!他說那是什麼渾話?!我吃餅還是自己下馬車去排隊,看到他坐在車里,我還一時心軟又再排第二次隊買一塊給他吃,自己付的銀子,沒伸手向他要錢,更沒擦腰喝令他去替我買——」花迎春又哇啦哇啦重復抱怨著一開始她沖進花盼春房里數落的事。之前花盼春還睡得渾沌,壓根沒听仔細,這一回她倒是一字不漏听著,有了听眾,花迎春講得更義憤填膺、更慷慨激昂。

好不容易,花盼春找到插嘴的機會,「姊,我覺得……大姊夫不是那個意思耶。」

「他就是!」

「他是要你多吃一些飯菜,少吃零嘴,沒有惡意。」

花迎春一時詞窮,房里突地安靜下來,只有花盼春偶爾陷入淺眠睡夢的微酣聲。

「他……會是這樣想嗎?」

「什麼?」花盼春暫時和周公說了聲等等,從夢中爬回現實,倦累地問。她剛剛沒听清楚。

「嚴慮真的不是在嫌棄我嗎?」花迎春有些茫然,努力回想著嚴慮那時的表情和口吻,想尋找到他溫柔的蛛絲馬跡——他當然不會有什麼溫柔似水的表情,她連想像都無法想像,太惡了。他明明皺著眉,仿佛她吃餅是犯了多大的罪過,說話時聲音也沉沉的,離溫柔還有好長好長一段距離,說出來的句子更不可能溫柔——嚴慮永遠都是一個跟溫柔搭不上邊的男人。

「我覺得……你不要太去思考他的言行舉止比較好,他的話里涵意到底是好意惡意,你都听听就算了,千萬別去鑽研,別擱在心上,別反覆思量。」花盼春打斷她的思緒,而且一開口就要花迎春將此時心頭暗暗付念的東西全數拋掉。

「為什麼?」

「你們已經離緣了。」恕她直言了,「還是你休掉他的。你知道他有多討厭你嗎?據說不久前他推掉一份工作,就因為那富商想在新造的園子里種迎春花,嚴慮說什麼都不允,到最後嚴慮干脆不賺這筆——我說這番話不是想讓你難過或仇視他,只是想讓你知道,你已經不是他的妻,他說了什麼做了什麼,你高興又怎麼樣?你難受又怎麼樣?你還抱持著奢望能與他二續前緣嗎?」

花迎春臉色明顯難看起來,她微微低著頭,像即將凋謝的花朵,垂頭喪氣,搖了搖頭。

「戲春說,近來有許多媒人上嚴府想替他做媒……我們都心知肚明,嚴慮是一個條件多好的男人。先不論他的外表,光談他的好本領及萬貫家財,便足以讓多少閨女心儀,他要從中再挑一個合適他的妻子易如反掌,他根本沒有必要再考慮一個曾經讓他丟盡臉的女人。嚴慮可以再娶到一個嬌俏美麗的荳蔻姑娘,十五、六歲如花一般的年歲,你呢,了不起找個死了妻子想續弦的老男人,一嫁進去就可能有四、五個孩子追著你叫後娘……不公平對不對?但這是事實。」哎呀,離題了,再導回來,「當然啦,我知道是你休了他,你也不稀罕他,既然如此,你就不要太在意他,不然你看起來好可憐。」

花迎春有好多話想反駁,開了口卻發不出聲音,檀口動了動,想說她才不可憐;想說她一點也不在意嚴慮;想說嚴慮娶誰都不干她的事,而且她還會替那名新任嚴夫人流兩滴眼淚,哀悼新任嚴夫人要面對冷臉嚴慮的棄婦命運——她明明不是啞巴,卻在一瞬間失去言語。

「我甚至想說服你,盡早將孩子打掉。我們花家養得起一個孩子沒錯,可是為什麼要養呢?他的存在有什麼意義?你又不愛孩子的爹,以後他要是問你︰娘,為什麼我沒有爹?你要怎麼說?說他爹是個混蛋,所以你休了他,然後他又問你︰那你愛爹嗎?你回他︰我怎麼可能愛他,叫他甭想了!——孩子不是在愛情下孕育的,他也很可憐呀。」花盼春自床上坐起身,攏攏披散的長發。「你如果想完全和嚴慮撇清關系,最不該存在的就是孩子。除非……你還抱著希望。」

「我……沒有。」花迎春虛弱地否認。

「一個人生養孩子很可怕的,沒人陪著,沒丈夫在一旁呵疼著,再辛苦也沒人分攤著,你如果沒有很愛他,就不要為他做這麼大的犧牲。趁孩子還沒有很大,你考慮吧。」考慮打掉。

謗本不用考慮,她要孩子!反正她任性慣了,做事從不問後果,她太短視了,只顧眼前,不顧將來。休掉嚴慮是如此,決定獨立扶養孩子也是如此,她都是任性而魯莽……她自己沒深思過,卻被妹妹說出了心事。

想完全和嚴慮撇清關系,最不該存在的就是孩子……她卻好期待生養一個有著嚴慮的眼、嚴慮的眉、嚴慮的鼻、嚴慮的嘴、嚴慮的翻版的孩子。她在渴望什麼,她自己心知肚明,心知肚明哪……

花盼春覺得自己真壞,好像一個在擊碎大姊美夢的劊子手,可是看見大姊一遇到嚴慮就情緒起伏恁大,每句話每個字每個表情都繞著嚴慮打轉,這太糟糕了,她真怕大姊還深深陷在泥淖里,更怕哪天嚴慮真另娶他人,大姊會承受不了打擊。

「還是干脆告訴他孩子的存在,看看他會不會為了孩子而和你——」

「不要!」花迎春握拳大嚷,堅定地打斷妹妹的假設。「他只會認了孩子,不會要我。我不要我的孩子叫別人娘!」

「姊,你挑了條很難走的路……」

「沒關系,我不會害怕的。」

「可是在一旁看的人會害怕呀。」花盼春嘆氣。她這個大姊太勇往直前,根本就是橫沖直撞了。

「我要去吃飯了。我好餓,心肝寶貝也好餓。」她什麼都不要想了,反正第一步已經跨出去,只能繼續往下走,停在原地裹足不前並不能改變任何情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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