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生不做鬼 第10頁

鎊種模樣的臉孔在他眼前如走馬看花迅速閃過。貧窮富貴,男女老少。

他……是在講他那位表弟?

相較他透露的奇怪內容,那樣詭奇又空洞的說話方式更是教孫望歡愣住。童時他都是這樣講話的,直讓人打從心底發毛︰但是隨著年紀增長,雖然改不掉冷冰冰的口氣,至少他少年以後,再沒讓她感覺背脊泛麻了。

「不--」孫望歡主動拉住他的腕,那過低的體溫令她突然地顫了顫,沒有放開,她顯得有點惱怒道︰「你……老是這麼冷。」

他深黑的眼珠子緩緩地落定在她臉上。

「小姐,妳的命是因為我而造成的,所以,我和妳之間,此生都會有所牽扯。」

她抬起眸,僅是微訝,小小的預料之外,並無太過錯愕的樣子。

他並非第一次這樣對她說。

在許久許久的以前,在他們相識的最初,他就曾講過這段話了。

什麼「命是因他造成」?難道他以為他自己是神仙嗎?年幼時的自己,可以認為他是腦袋有問題而嘲笑這些亂七八糟的話;但是長大後的她,應該用什麼態度來響應?

她慢慢地收起訝異的心情,朝他微微一笑。

「--我听不懂。」

門外有人。

動也不動地站在那里。

好讓人……心煩哪!

孫望歡從床上翻身坐起,偏首往門口的地方看去,神情有些懊惱。心里嘆口氣,她鞋襪也沒穿,腳底板貼著清涼的地面,用力步過去。

她一身單薄衣裳,走路還會飄啊飄的,發未梳,又長又直,遮掩住圓潤的臀。雙手貼上木頭門拴,稍微猶豫,還是沒推開。只隔著門板,開口說︰

「你別站在這里,快點回房去睡吧。」

「小姐睡了,我自然會回去。」宗政明冷涼的聲音低低穿透門縫。

「這里是別人家,可不是咱們以前住的地方啊。」以前他是隨從,會幫她守門,現在可不是那種情況了,就這樣站在她房外,被別人看到,多奇怪。何況三更半夜,她很怕他去嚇到人哪。「我早已經不畏黑了。」她咕噥道。

「那就不必點燈了。」他無情地戳穿她。

房內,案頭還有一盞搖曳燈火。瞪著映在門上的黑影,她的臉給燭光照耀得滿是紅,煩悶又沮喪。

「那我不睡了,你也別睡。」拉過一張凳子,索性坐在門邊。夏夜清風涼爽,她垂首玩弄著衣角,抬眼瞅瞅那黑影,狀似不經意,輕快地說︰「你是不是……覺得我很任性?怕黑就要你守門,怕熱就要你遮陽,不想要你了……就把你趕出門!那時候,突然要你去給別人當養子,你是不是認為我不可理喻極了?」

「小姐,妳真的不睡?」他只回這一句。

若是關心,那語氣卻比她腳底的石板地還冷。他說話沒有起伏,也缺少情緒,平鋪直敘到一種僵硬的地步,她應該是十分習慣的,但是……

「我睡不睡,跟你有什麼關系?」她不太客氣,只道︰「你瞧,我就是那麼難伺候,跟著我,沒有什麼好處的。」嘴唇有些干,她抿住。

「我不用好處。」門外的宗政明言簡意賅。

「你這人,怎麼都听不懂人家的話啊?說什麼此生都會有所牽扯,你明白那個意思嗎?你現在能照顧我,但以後呢?十年、二十年,莫不成你要一輩子都陪伴在我身邊?」她音調稍微提高了,听來似是嘲諷,但雙手卻緊抓著衣襬,都扭結成一團了。

「有一輩子,那就一輩子。」他說。

听到他的回答,她簡直想破門出去打他的頭了。

「你……你啊……」深深勻息,肩膀繃著半晌,她頹然松懈。低眼望著自己的足踝,小聲說︰「我不會讓你陪的,我不會。總有一天,我會再趕走你,或者……自己離開。」沒讓他有響應的機會,她又續道︰「這樣隔著門和你說話,讓我想到有一回,姊姊把我鎖在柴房里,你也是就這樣站在外面呢。」

那是什麼時候的事?因為姊姊討厭她,或許也知道她怕黑,所以把她關在偏僻的柴房。他是第一個發現她不見而尋找的人。

因為,在那宅子里,只有他會注意到她。

她可以要宗政明救她出去,但是她想作個乖孩子,不願違背姊姊,讓姊姊對她更加厭惡,所以就在又冷又黑的柴房里過了一整夜……

他伴著她,听話沒有開門,卻始終站在窗邊。也因為有他,所以,她好象也不那麼怕了。

那一次之後,她不再排斥他,真心把他當成自己的隨從。

迷茫地抬起手,悄悄爬上映落門扇的人影,指尖微微觸踫,身後燭火搖晃,她瞬間醒神過來。咬著唇,她氣得用另外一手打著那只不乖的手背。

「小姐?」門外的人聞聲。

「沒事。有蚊蟲罷了。」不小心打得太用力,她痛得眼泛濕。一遇見他,什麼都煩,什麼都亂糟糟的,真可恨。「我都說了,以後不要叫我小姐。」

「妳原本就是小姐。」他清冷地說。

她真的有點生氣了。

「我早不是了,不是了!」從他變成別人養子那天起,從她不要他那天起!到底要她重復幾次?氣憤地喊完,她往前傾,額頭輕抵門板,閉了閉眼,輕輕地說道︰「你只要記得,孫望歡是一個討人厭的家伙,這樣就行了。你現在身分不同,以前的事情就當成一場夢,人家都喚你公子了,你也別再當我是小姐。」她現在落魄潦倒,又身無一物,已經不配那稱呼了。

「妳想睡了?」他低穩的聲量透過來。

她垂著頭,黑發蓋住了臉龐。伸手揉揉眼楮,喃著︰

「我頭疼。」一定是因為想起小時候的事。

「我拿藥。」

「藥也醫不好的。」

「跟傷心一樣?」

「……我可不可以打你?」

她帶著鼻音說完這句話,良久都不再有聲響。

身後傳來規律的呼吸聲,寂靜夜里更顯清楚。宗政明轉過身,直接打開門,就見孫望歡倚著門板,身子歪了一邊,雙眸是合著的。

他知道她睡著就不容易醒。以前有好幾次,她躲在走廊上想偷看自己的兄姊,等著等著睡去了,他就抓住她的手,把她拖回房。

那時候他年幼,氣力和體格都不夠。現在,他已是成年男子了。

宗政明打橫抱起她。裙襬下的光果腿肚掛在他強壯的手臂間,單薄的衣衫滑落,露出胸間一片滑女敕的肌膚,粉色的兜兒隱隱若現著。

她知曉是他似的,相當信任依賴,自然地舉起手臂輕勾住他的頸,將臉埋在他精瘦的胸前。

他的神色沒有摻雜絲毫,只是抱著她走向床鋪。

「說什麼一輩子……我才不相信真有一輩子……我不相信。」她閉著眼,悶聲喃喃自語,雖然睡得迷迷糊糊的,听來卻像是相當難過的樣子。

宗政明將她放落,她的手還有些依依不舍地攀著他的肩,他拉下她的膀臂,幫她蓋好被,瞥見她眼角亮亮的,有點濕水的感覺。

她十三歲時,離開兄長搬到孫家別府。他和她在那里共同生活過一個寒暑,從那時起,她就說自己不再哭。但他早在她爹過世那年,就知道她的淚永遠干不了。

她大喊不要他,然後趕他走的那一天就是。她面目猙獰,拼命對他發怒,使勁拿東西丟他,咆哮到幾乎聲嘶力竭,要他滾得遠遠的。

但是,她的眼淚,卻又像泉水一樣涌出。

傷心會帶來哭泣。她流著彷佛無止盡的淚水,卻激動地做出會令自己痛苦和難受的事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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