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生不做鬼 第14頁

在長廊上行走,天色剛屆黃昏,途中遇到幾名韓府僕工,每個人一見他,都像遇到鬼似的臉直發白,甚至忘記眨眼而跌趴在地上或撞柱。

他連看他們一眼都沒有。

廊檐之下,平空刮起一陣風,卷起他鞋邊落葉。

那風來得太不自然,令他順勢轉首望去。

房子後頭的樹林,有個夕陽照不到的偏僻角落。一塊黑影由地面逐漸爬升擴大,成為模糊的輪廓,黑色愈濃的部份形狀愈看得清楚,好象兩個相當高大的人站在那里,手里還拿著宛如繩索鐵鏈的東西。

就佇立在那陰森森的位置,彷佛正瞠著雙目,冷冽地看著誰。

宗政明注視著那動也不動的詭譎墨影,耳邊響起孫望歡先前說過的一件事。

--七月了。

第五章

好痛好痛--他的肚子好痛啊!

「你怎麼了?臉色都發白了。」孫望歡躲在大樹後,發現身旁少年幾乎直不起身,有點不對勁。

「我……肚子疼。」少年咽口唾沫,捧著月復部,虛弱扯唇笑道。

日正當中。雖然吹皺西湖的清風感覺稍微涼快,但從早到現在站上兩個時辰,她自己也汗流浹背。

「肚子疼?吃壞東西了嗎?」她最近倒是沒什麼胃口。

「孫姑娘,妳多少歲數?」少年突兀問。

「二十一。」問這做啥?「二十一還沒嫁……果然很奇怪嗎?」她雙頰泛紅。

「嗄?」少年可愛的瞳眸圓睜,嗯嗯啊啊幾聲,額間流下一道冷汗,也沒頭沒腦地回答……「我今年十三了。妳不會也偶爾肚子疼嗎?」

「我?」她疑惑地看著他發白的小臉,忽然覺得有些怪異。

宗政明離開她的時候是十三歲,那時候比幼年初見長高了不少,身體也開始變結實了,連嗓音听來都完全像是兩個人。因為她很不服氣,所以印象相當清楚。

眼前的少年在這個年紀卻……好象顯得太過縴細了?

察覺她的目光,少年抖著蒼白的唇瓣,說︰「其實,我昨兒半夜偷吃了早上剩下的饅頭。」

「啊,是嗎?」孫望歡恍然道。不過,她、宗政和少年是一同用膳的,昨天有吃到饅頭嗎……實在想不起來,她道︰「對了,你到底喚什麼名?」總不能叫他「宗政的僮僕」吧?

「我?我單名『曉』是破曉的曉哦,不是大小的小。」他強調自己很有氣質的名字。

「曉……姓呢?」

「宗政。」他像是隨口應道。

「……咦?」孫望歡愣了一下。

他撫著肚皮,臉色難看地解釋︰「我無父無母,所以跟主子姓。」

「原來是這樣……」宗政老爺當年收養宗政,已經很巧很巧了,畢竟這不是易見的姓氏。她還以為全天下姓宗政的都那麼巧,歸到一家去了。

不過他說自己沒有父母,那名字又是誰取的?也是宗政家里的人嗎?

「我說啊……孫姑娘,」宗政曉拉拉她的袖子,小聲道︰「我們到底還要在這里待多久?若是公子知道我和妳偷跑出來,他會不高興吧?」

「嗯……」孫望歡突然有些好奇地道︰「你家公子會生氣罵人嗎?」她可是從來沒見過。

「這……說的也是,我都只注意公子沒笑過,現在想想,他倒是連發怒也不曾有啊。不過,他冷冰冰地瞪著我就很可怕了。」會害得他晚上睡不好覺啊。

宗政曉做個鬼臉,表情要死不活的,孫望歡忍不住笑出聲,又見他汗如雨下,衣襟濕答答的一片,她道︰

「我看你好象真的不太舒服,你先回去吧。」

「不瞞孫姑娘妳說,我昨夜看見韓府里飄著鬼影,嚇得沒睡好,所以現在其實有點想吐。我是很想走……但公子要我跟著妳啊!」他苦著臉。誰教他的主子還有一個主子。

「鬼影?」孫望歡疑惑。這少年頑皮性重,是亂說的吧。跟著她又要干嘛呢?該不會是怕她又熱暈了?「我真的想找到那個搶東西的孩子,讓你陪著受罪了。」如果可以打傘遮日就好了……可是那樣會太引人注目。

「受罪是還好,不過……孫姑娘,妳認得出那孩子嗎?」他很想知道。

「我沒看到他的長相。」她誠實回答。那時都被面粉嗆得流眼淚了,哪有注意對方生什麼樣?

宗政曉的神情更哀戚了。「妳不曉得人家樣貌,不曉得人家名字……我們這種守在樹後等兔子的方法,真能找到人嗎?」

孫望歡沒有說話,眼楮直勾勾地瞪著前方湖畔。

那天事情來得突然,糊里胡涂地就被暗算,她並不清楚來由始末,之後宗政明也沒有說些什麼。今日宗政曉卻在她面前抱怨韓府分明想找麻煩,當鋪的名冊故意不給看,連被搶的典當物是什麼也隱瞞起來……

宗政曉話多所以說溜嘴,她卻這才得知韓府當家惡意整弄的行為。

雖然她沒見到那孩子的臉容,也沒有名冊來尋找,好象浪費精神傻瓜似地等在這里,但是,若有那萬一,說不準那個男孩會再經過,也許她只看身型也可以認出來……

沒有任何憑依,但是線索僅有這里,她只能這麼做。

宗政曉月復肚痛得緊,其實很想回韓府好好躺著。瞧她一臉認真,便忍不住說︰

「孫姑娘,雖然我沒念什麼書,但我听過不少故事。妳可知那個守在樹旁等兔子的農夫,最後根本什麼也沒等到?而且,妳怎麼確定人家一定會出沒在這附近?」所以他們還是回去吧。

「我不確定。我一點把握都沒有,但是我要試試看。」她緊抿住嘴。

他要哭了。「孫姑娘……」

「總之!」她打斷他的勸說。「總之,我不允有人欺侮宗政。」

他啞口,低聲咕噥︰

「妳還真重視我家公子啊。」

她像是嚇了一跳,隨即用力轉過臉,微微瞇眼,雙手拉開他兩邊嘴角。「才不是你說的那樣。」正經駁斥。

她突然動手來一招,他少年的純真心靈有些錯愕,只能委屈摀著自己遭受侵犯的雙頰,道︰

「不……不然妳做啥那麼拼命?」不是很怕熱嗎?之前還不中用的暈倒,日陽那麼烈,在樹下躲站幾個時辰,臉曬得通紅,怎麼說她也當過小姐,所為哪樁?

「我……」她抿抿干渴的唇瓣,重新目視前方。「我曾經是他的小姐,換言之,他曾經是我的家僕,如果宗政給人貶低了,不就等于我這個做主子的沒眼光,或者不懂用人?」

「啥?」也是……沒錯啦。

「你不是說那韓府當家,年紀輕輕的卻目中無人?所以,不只我會被看簡單,你家老爺,甚至是你,一定也都會被韓府當家嘲笑。」說得好不服氣的樣子。

「我……還有我家老爺啊……」宗政曉的大眼楮嚴肅起來。

「我不想被看輕,才會想幫忙。所以,跟重不重視宗政沒有關系。」她意圖嚴正解釋,听來卻相當負氣。

宗政曉想著別的事,腦筋一時轉不過來,才道︰

「啊?喔。」沉默一下下,他又說︰「我也不想被人家笑,肚子好象不那麼疼了,我就陪妳吧。」打直腰桿,手卻還是按著下月復。

孫望歡抹去額間的汗水,熱得有些眼花了。呼出口氣,僅道︰

「你真怪。」

「彼此彼此。」他吐舌。

兩人凝神瞅住湖邊來來去去的過路人,賞景散步和飲酒作詩的不少,實在沒見著什麼男孩。站得太久,連腿都發麻了,順著湖面來的柔軟清風已經完全失去安慰作用。

宗政曉開始憂心起來,自言自語說︰

「倘若我們倆都暈倒在這里了,那就沒人可以去求救了……咦?咦咦?」他忽地往前拉長脖子,一手忙扯著孫望歡的衣襬,指著不遠處低喊道︰「有個男孩、那里有個男孩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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