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生不做鬼 第26頁

眼耳鼻舌身意,他缺乏六欲。就算他留在這里,要當人,但是,沒有,沒有情感……也可以算是人嗎?

如果只是披著人皮,那麼和以前又有何差別?想要成為真正的人,到底該做些什麼,要擁有如何的條件?

他依然掌握不住,那樣稍縱即逝的真實。

回過神來,他已站在孫望歡房門前。

烏黑的雲朵遮住月光,夜色朦朧。一道黑影由眼角掠過,那種輕盈和迅速都絕非屬人所有,他沒有側首細察,因為那樣會讓「他們」知曉他看得見。

七月一屆,門打開之後,陽間的陰氣驟盛,他時常都能感受到那些影子的存在。在杭州韓府時,視野里飄蕩的隊伍是模糊的;現在,在他眼中,每個輪廓卻是清清楚楚。

因為他該死未死,那扇連接陰陽的門,開啟後所帶來的陰氣,讓他身上的鬼氣也變得濃重了。

若是被發現他和他們是同樣的存在,很快就會被帶走。所以他不能回頭。

掌心里有著微微的濕意,甚至沿指尖滴落地面。那不是因熱發汗,而是由于他的鬼氣轉濃,身為人的軀體承受不了。

真的是人的話,一定不會這樣。

手指收緊成拳,他抬起眼睫,忽地,左方傳來細微聲響,他轉眸望去。

一扇窗板正輕輕地擺呀擺的,因為稍稍起風,所以被察覺到。

他移步踱近,見到孫望歡坐在房間里面,頭卻靠在窗欄邊,以曲起的手臂為枕,狀似假寐。她氣息平穩,半濕的長發掛在木欄外。瞧來應該是沐浴後想讓發乘涼風干,卻不知不覺困了。

她的發梢垂落于外,一些些的風就足令那青絲微晃。

他稍微側首瞅著。然後,緩緩伸出手,將發絲卷在自己修長的指間,已干的部份相當柔軟,松開以後再抓起,他冷著一張霜白面容,卻彷佛孩子般好奇地玩著她的發。

因為那個黑暗的地方什麼也沒有。對于可以確切抓住東西的這種感覺,他……或許希望記住並且熟悉。

所以,夜晚他和她同寢,只要她在身邊,就算是被帶走,他也能夠找到光亮之處回來。

r「宗……宗政……」一聲細微夢囈從孫望歡口中逸出。

他停住動作,轉眸注視她。

孫望歡小小地在椅中挪移一下,並未清醒,僅是靠著窗欄的頭更歪了一點。

她的夢里,有他?

他不禁撫著自己胸口。軀殼中間那塊冰冷而凝滯不動的部份,在沉寂無法數清的悠久歲月之後,好象終于輕輕地掙開一個小洞。

宗政明只是凝望著她,許久,許久。

她又作夢了。

會知道這是夢,是因為她看到了那個黑袍人。

黑袍人的雙手低垂,被長長的鐵鏈給綁住,持煉者的方向只是一團濃霧,黑袍人似乎被牽引般,慢慢地往那邊走去。

她和黑袍人之間有段距離,望見他就要遠去,她便不自覺地也跟著前進,但是,卻一點也沒法接近。

心里莫名地發急,不知為何,她腦海里清楚地知道,一旦黑袍人進入濃霧之中,就再也不會出來了。

走著走著,心里充滿不安的情緒,她遂加快步伐,逐漸地變為跑著,伸長手想要穿透什麼,甚至是開始朝黑袍人狂奔起來。

不要、不要……不要啊……

為什麼?她為什麼會那麼不想要他過去呢?

就算找不到任何理由也好,她就是不要。無論如何奮力向前奔胞,連一寸距離也不曾縮短消失。她慌,更怕。

讓他留下來,拜托,不要帶走他……

她……真的不相i那人走……

不想那人走!

眼見那團濃霧就要包圍住黑袍人,她心跳狂亂,意識深處閃過一個名字,她霎時開口嘶聲大叫--

猛然從夢中驚醒過來,孫望歡渾身一震,僵在床鋪上,背脊整個涼了。

急遽跳動的心聲傳到耳邊鼓噪著。像那樣……恐懼誰又會離開她的痛心感受

夢境太真實了,真實得……不像作夢。

額際流下一道冷汗,她抬手想拭去,卻無法如願,這才遲鈍發現有人緊緊地抓住她的右腕。

偏臉睇去,宗政明亦剛好張開眼楮。

「咦……」她微微一愣,隨即立刻錯愕地彈坐起身,脹紅著脖子,慌張指著他道︰「呃……我不是、你怎麼會……你這人真是……」她記得自己明明、明明是坐在窗前,現下為何會在床上?

還有,他怎麼又和她睡一起了?

羞惱地想要罵人,卻察覺他臉色有異,滿身大汗地粗喘著,好似……好似從很遠的哪里跑來一樣。

「你怎麼了?」滿腔的惱怒一瞬間全化為關心。長大以後,她對他,總是無法真正生氣。

宗政妹摧佛一時無法開口,平坦的胸膛起伏幾次,方才緩和。

「宗政?」她憂慮低喚。因為,他抓著自己的手,實在太冷太濕了。

他勉強撐坐起身,抬眸和她平視。

「我听到妳的聲音……」深深地呼吸後,他說。

「我的……聲音?」她困惑不解。索性舉起另只手,蓋住他的額頭。「我又說夢話了?還是你睡昏頭了?你最近有點不對勁,真的病了,要告訴我啊。」

溫軟的掌心貼在自己的人皮上,陰影之下,他有些看不清她的臉了。

她略顯發急地道︰「上回也是,以前小時候不會這樣的啊。這個季節,你好象變得特別容易發汗呢,但是身體又這麼冷……」究竟是不是病?他老是不吭一聲的,就要人操心。

她心里的不踏實,是由于害怕再發生一次那樣的事嗎?

他半晌沒說話,她奇怪地放下手,只見他深黑的瞳眸直視著自己。

「啊……」她胸口震悸地一縮,直接反應欲往後退,背部卻踫到某樣物體,她緊張回首一看,後面已經是床柱,再轉過臉,宗政明卻拉著她的膀臂,整個人逼近過來。「你做什麼……」她有些手足所措,只能避開視線。

「小姐,妳是否還會想著要離開?」他忽然問道。

冰冰涼涼的一句話透進耳里。聞言,她卻是極其驚訝地轉眸瞅住他。

宗政明只是道︰

「雖然妳和我一起住在這里,妳還是從未承諾過不走。」他的嗓音極是低沉,直接問道︰「會不會有一天醒來,妳又突然不見了?」

她相當訝異地瞠著眼,良久才開口說︰

「你……在想著這種事?」

宗政明點頭,隨即因為感到身體僵硬而垂眸,自己的指尖細顫著,他慢微地收力,已經可以大概握住拳頭。

像這樣子……全身骨頭彷佛斷裂再接上的劇痛,雖然很難忍受,他卻心甘情願。因為,鬼不會感覺到這種疼痛。

原來,這個身體,並不僅僅只是枚空殼而已。

「小姐,請妳不要再離開我。」頰邊的汗流下,他沒有擦去。像是這世上僅有他們兩人,其它都不再重要,他灼灼地凝視著她,卻又依舊清冷地說︰「只要妳在這里等待,即使我走遠了,也一定會回到妳身邊。請妳別再離開,我想和妳共同生沽。」

就算是必須承受巨大的痛苦,他也會一次一次地再回來。

她從未見過他這種表情,已經不是可以打他頭要他清醒一點的無比認真。她輕喘了一口氣。

「你……你在說什麼……」

「我也……想『喜歡』小姐。」他說。臉孔慢慢地接近她。

她沒有絲毫抵抗,只能神情復雜地看著他,然後,她還是閉上雙眼,任由他冰冷的雙唇緩慢地吻上自己。

輕觸著她溫熱的唇瓣,他僅是學著她曾經對自己做過的動作而已。他一直都想知道這代表何種意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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