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牆小紅杏 第5頁

那年,她才十四歲,對情感懵懵懂懂,什麼也不明了,不清楚哪一時哪一刻哪一分喜歡上他,也許是那時他的第一抹笑靨,也或許是他深瞅著她瞧時的專注,讓她開始將那抹淡色的灰衣身影放入心坎之中。

所以當掀起鳳冠紅縭的那只手,不屬他所有,她受到的打擊,遠遠比起她看見自己正牌丈夫真面目時還要巨大。

一個年僅二十六的「伯父」,他的佷子能有多大歲數?

五個月又三天,連周歲都不滿,她的夫婿,範進賢。

洞房花燭夜,她不但被小女乃娃尿濕了一襲昂貴的精繡霞帔,還幾乎整夜沒睡地哄他睡覺,那就是她的新婚喜夜,除了淒慘,再找不到第二句話。

當時她抱著女圭女圭相公,木然哭了,弄不清楚自己是感慨自己未來人生竟是如此荒誕而哭,還早為心底的失望而哭。

「紅杏?睡著了嗎?」

沒有。是你這樣抱著走,好舒服。你身上的藥材味好濃好香好好聞,枕在你胸膛,能好清楚的听到你的心跳,踫咚踫咚的,強而有力,讓人一點也不想離開,只要能一直靠著、偎著,裝睡也值得。

範寒江柔化了眸光,穩健卻也小心地邁著步伐朝她房里走,不想驚擾她的休憩,陸紅杏則是竊喜自己病得真是恰到好處,阻止不了嘴角上揚的弧線,彎彎的,強忍著想溢出的銀鈴笑聲,卻在此時听見範寒江沉啞的嗓壓著最低淺的聲音在說話——與其說是在說話,倒不如輕語呢喃更合適。

「……當初在牙婆那里選擇了你,到底是對是錯?我總覺得是自己讓你的人生產生巨大變化……總覺得,你會怨我恨我,若非我,說不定你能找到好歸宿,有著可愛的孩子與愛你的夫君,過著平凡卻美滿的日子。」

我沒想過這些耶。我更沒有怨恨過你,也不曾想過自己如果不是這樣,又將會怎麼樣的假設問題,畢竟事實已經造成,光靠腦子胡思亂想就會改變什麼嗎?

再說,在範家的日子也沒遇過什麼非人的凌虐,除了要將女圭女圭相公照顧得無微不至,偶爾挨挨婆婆的冷眸及教訓外,扛著「少夫人」的虛名,吃香喝辣、錦衣玉食,樣樣不缺,還有啥好埋怨的?

況且……真要假設,說不定沒嫁入範家的情況會比現在更糟。以我的清寒家境,了不起被賣去當小婢,加上這張美艷容貌,被老不修的主爺或劣少爺強納為妾也是天經地義之事,我當然不認為自己有啥過人本領能感化喜戀花叢的老不修或劣少爺,讓他們從此洗心革面、改過向善,除我之外對所有女人都失去「性致」,然後我沒名沒分成了寵妾或愛婢,等青春老去,我的下場能好到哪去?

我一點也不後悔嫁進範家,一點也不後悔成為你的親人。

「我應該阻止他們愚蠢的沖喜念頭,不該明知道進賢活不過五歲,卻仍默許他們這樣做……我有時都弄不清楚,你對我笑著的時候是虛假應對,還是你真的開心著——」

當然是開心著!真的真的!

陸紅杏好想大叫,用最大的音量告訴他,她對他的笑,沒有半個是虛假的。她會對所有人露出假笑,為了他們錢囊里的銀兩,要她笑得多艷多美都可以,那種笑,擠擠皮肉就能做得到,可是對他,她覺得自己又回到初識情愁的小泵娘,看見他時會羞羞悶笑,總感覺自己的臉蛋一定紅得很明顯……雖然她很豪放地想將薄衫扯低一些,等待他隨時隨地撲上來。

寒江,不要胡思亂想啦,我最最喜歡你了。

陸紅杏在心里,一遍又一遍將他的名字念了再念,希望有朝一日,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從嘴里輕輕吐喃。

寒江。

陸紅杏確實生了病,當夜她高燒不止,整年累積的疲憊在這一晚同時爆發開宋,平時獨力撐起紅杏坊的傲氣背後仍是一具血肉之軀,會累會病,陸紅杏這一回倒是扎扎實實地倒下來。

或許是範寒江就在身邊,她不用端出堅強,也不需要擺著老板娘的精明模樣,意志一薄弱,再也撐不住已經被自己操勞許久的身體。

「要不要再去請個大夫來?」書鋪搬書的小伙子在陸紅杏閨房外探頭探腦,然而窗扇合得密實,他只能靠著手指沾唾,在紙窗上戳個小洞瞧房里情況。

陸紅杏可是搬書小伙子心儀的夢中情人呀!

「笨什麼!伯父就是大夫呀!」書鋪排書的老頭子一掌拍中小伙子腦門。

陸紅杏可是排書老頭子垂涎的續弦最佳幻想人選!

「可是伯父的醫術……阿山不是被他針灸到噴血?還有前次他回來,幫骨折的小豆子整治,結果咧?」

「喀喳。」骨頭斷掉的聲音。

「所以,老板娘讓他診療,會不會……」

發絲一般粗細的銀毫沒入陸紅杏縴軟的掌背、腕脈上方及頸背。

「他拿針在扎老板娘了!」老頭子倒抽涼息。

「完了完了,要噴血了——」

阿山的悲劇要重演了!

小伙子和老頭子都捂眼不敢再看,可是等到範寒江取回銀針時,血濺八方的恐怖景象並沒有發生,俯臥著的陸紅杏也睡得正沉,臉上神情酣甜,仿佛沒嘗到半分針扎的疼痛。

範寒江取來藥瓶,倒了些像水般的藥液在掌心,先將自己雙手涂勻,再執起陸紅杏的柔荑,反復搓揉,每一個指節都沒遺漏。

不一會兒,陸紅杏已經滿頭大汗,範寒江吩咐丫鬟春兒替她更衣拭身,待更完衣,他又繼續揉弄她的雙手,一夜下來,陸紅杏已經換了三回干淨衣裳,終于不再發汗,額上的熱度也逐漸消退。

「……伯父?」陸紅杏迷蒙醒來,在昏色的燭火下看到範寒江坐在她床邊椅上。

「嗯?」

「我口好渴……」

「我倒水給你喝。」他輕手輕腳將她的雙手擱入軟被里,才起身倒著藥盅里的湯水,緩緩喂入她嘴里。

「唔……什麼東西,好苦……」

「喝下,我包管你明早活蹦亂跳,」

「唔……」她又咽了兩口,任性轉頭不喝。「我決定明早繼續病奄奄好了。」情願病不好,也不要喝了。

「良藥苦口。」

「每個大夫都這樣說,因為喝藥的人又不是他們。」那四個字根本就是風涼看戲的口吻。

「你要多躺幾日無妨,反正明天過大壽的人也不是我,想在床上可憐兮兮吃壽面也行。」

「過大壽?」陸紅杏露出難得的迷糊笨模樣。

範寒江先將藥碗擱著,取笑道︰「明天不是你的生辰嗎?你自己都忘了?」即使是戲謔取笑,他都有本領笑得溫柔。

「呀!」她記起來了。又到了過生辰的日子?「現在過生辰我一點都不開心……」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會高興看著自己的年歲逐年逐年往上迭,所以她才完全不擱在心上,甚至忘了,沒想到他還記得——而且,每年她過生辰之際,他都會好巧好巧地被曲家趕回來「休息」一陣子。

「怎麼這麼說呢?我可是很期待你的生辰,跟你說聲生辰快樂。」範寒江從袖里取出一只紅包,塞進暖被里的小手間。「每年都只能包個小紅包給你,你自己去買些喜歡的東西,伯父不懂姑娘家要什麼,包銀票最實際。」

陸紅杏握著紅包,那微微煨著他體溫的小小紙包,從指尖開始煨暖她。

他每年都會在她生辰塞個紅包給她,從她嫁進範家的第一年開始,一直到她已經被範家休離的現在,她沒有漏拿過半個,里頭的銀票金額確實不大,遠遠不及她收到追求者大手筆送來的一只玉環或是珠飾銀釵,可是卻是那麼真誠與關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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