邪皇 第2頁

有善良之臣忍不住開口求情,「陛下,那些嬪妃都是無罪之人,何必——」

他的黑眸閃過一道幽光,打斷臣子的話。「愛卿難道不曾听說過生同寢、死同槨嗎?若連生死相隨的勇氣都沒有,那她們對我皇兄的情意豈不都是虛情假意?」

這話說得異常沉重,讓人一時間無法反駁。雖然眾人都在心中想著︰虛情假意總是難免,為了討得皇上歡心,這些女人們曾用盡多少心機才坐上現在的位置,人人還不是為了自保?一句「賜死」,就不得不死,枕邊人都可以做到如此涼薄,若是腳下之臣易地而處,會不會也要遭遇這樣的滅頂之災?

「這宮中的東西,從明日起都換成新的。」皇甫夕又一次開了口,嘴角依舊含笑,眼中卻沒有半點笑意。「我不喜歡用別人用剩下的東西,所以都要一色全新才行。各位大人,若是來給本王道賀的就免了吧,本王最不喜歡的就是阿諛奉承,虛假的話本王已經听過太多。你們也不用誠惶誠恐,只要盡心為朝廷辦事,本王自然不會虧待他。若是故意欺本王年輕,皇陵之上,本王可以為爾留一個入口。」

他滿意地看著滿屋子或青或白的臉色,將目光投向側後方的內宮總管,瞳眸一瞇,本有句話想叫「那人」過來,但是停頓一瞬,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。

很討厭,這總是如此濃郁的梔子花香,每次聞到都會讓他心神混亂,失了冷靜思考。

好在從明日起,就再也不會聞到了。

終于,這東岳,這皇宮,這天下,這天下中的任何一人,都該屬于他了。

騎鶴殿中的梔子樹最多。當清晨太監們拿著斧頭砍樹的聲音把怡妃驚醒時,她驚詫地奔出來,入目的盡是倒了一地的花木。

她不由得心痛地頓足喊道︰「住手住手!你們好大的膽子!這是先祖所種下的樹,誰讓你們砍的?」

「回稟娘娘,這是當今陛下的旨意。」太監是很懂得狗眼識人的。雖然先祖的話也是聖旨,但是當今帝王的話更不可違逆。不管先祖為何而種這些樹,當今皇上下旨要砍,自然就要全砍了。

而眼前這個沒啥地位的先帝遺妃,無論說什麼、做什麼,又有誰會去在意?

矮頭重重地砍在樹干上,一棵棵接連倒下,像是無憑無依的人兒被攔腰斬斷。

曾經這些樹就和那些鮮妍如花的嬪妃一樣,是宮中的傳奇和榮寵,但是更朝換代之後,連它們都一並被嫌棄。

怡妃怔怔地站在院子一角,看著眼前的情景,卻無能為力。

她向來知道自己是渺小的。從十二歲入宮到現在,已經八年。在藏書樓做值掃宮女的那幾年,是她最清閑快樂的日子,若不是後來遇到那個人,顛覆了她許多認知,她也許會一輩子單純快樂地過下去。

如今,她又忽然明白,原來單純快樂的生活,無論在任何時候,都只是一種妄想而已,因為這種日子要仰仗別人的成全才能有,而她,俗世中的一粒凡塵、皇宮中的一株小草,誰來庇佑?又能仰仗于誰?

明妃又來了。

明妃和她同一年入宮,怡妃起先被分配到藏書樓去打掃,而明妃則比她命好一些,分到皇後宮中。後來先帝偶爾到皇後宮中時,看上了明妃,一夜寵幸之後,珠胎暗結。

雖然皇後為此很是動怒,但礙于明妃有了皇子,也不得不同意皇上冊封妃子。明妃從一名宮女升為貴人,又用了兩年時間升為妃子,好不容易總算是熬出了頭,也成了所有宮女心中的榜樣。雖然後來皇子因病夭折,但陛下對她的寵愛不減,日子過得依舊風光。

怡妃,卻是完全不同的路子。她在藏書樓辛苦熬了六年,沒有人認得她,宮內也沒有人過問她。十八歲這年,按宮內祖制,如她這樣在宮中服滿六年,依然沒有晉封,而宮外還有親人的宮女,是可以出宮返鄉的。

她一天天算著日子,期待著回家與親人同聚。偶然間,卻因為一件事,被先帝看重,一下子就從宮女封為怡妃,羨煞旁人。

罷被冊封的時候,連明妃這樣的多年好友,來看她時,話里話外都帶著妒意。她也只是一笑置之。

雖被冊封,但先帝因為種種原因,一直還沒有來得及翻牌子寵幸她。

對于怡妃來說,屬于她的榮寵還未到來,就已悄然失去,這天上地下的轉變,听來如夢一般,又是多麼諷刺。

這幾天因為先皇遺旨,讓嚇得六神無主、驚惶失措的明妃重新把冷靜自持的怡妃當作她最可信賴的好朋友,時不時跑來找怡妃商量對策。

這一次明妃的到來顯得很是焦慮,或者說,這些日子以來,她一直都很焦慮,焦慮對前途的不安,生死未卜。

「小怡,我剛听到了一個消息,說是新帝要讓我們所有先帝遺妃都搬到宮外去住。」說這個消息的時候,她臉色都白了。

怡妃卻很平靜,反而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,「這樣很好啊,離開這座皇宮,就是離開一個是非之地。」

「可是出了宮,我們等于少了一道保護的屏障,誰知道外頭是怎樣的景況?到時候不是要任人宰割……」

「我們留在宮中難道就不是任人宰割了嗎?」怡妃輕聲道,「出去了,反而是一步活路。」

可以離開這座死氣沉沉,甚至連梔子花香都聞不到的皇宮,對她來說其實是一種幸運,所以她听了雀躍不已。這是她長久以來難得听到的一則好消息了。

「妳確定這消息來源可靠嗎?」怡妃再問。

明妃皺眉說著,「是我宮里的宮女听臥龍宮的太監提到的。她說有人向陛下進言,希望新帝下旨,將我們都遷到宮外去,讓日後新帝的新妃可以住進來。」

「那新帝的意思呢?」

「不知道,那太監只听了一半就出來了。他原本是進殿內奉茶,不能多留。」

怡妃的眉宇卻蹙了起來,「如此听來,這只是一道毫無意義的消息而已,新帝有可能不會答應。」

「真的嗎?」明妃又興奮得握住她的手,「小怡,實話實說,我不想搬出去,拜月宮是我的,我住了好多年,我曾想過自己若有一天會死,也要死在那里,我實在受不了把它交出去。」

怡妃一笑,「包括拿皇陵和妳交換?」

明妃倏然變了臉色,推了她一把,「和妳說正經話,妳別來嚇我。」

「我說的也是正經話……」她悵然地說︰「難道妳想和新帝的寵妃爭寵嗎?」

「和那些少不更事的女孩子比起來,我哪點不如她們?」明妃沮喪回道。前方恰好置有一面銅鏡,倒映出她的影子。她才不過雙十的年紀,絕對不算老,鏡中那張明艷的面容曾經在眾多青春美麗的臉孔中被先帝一眼看中。

而今,這朵美麗的花兒就要凋謝了嗎?真的是不甘心。

怡妃看著好友的背影,柔聲安撫,「好了,明萱,這是我們的命。這皇宮已經不屬于我們了,又何必留戀?不如我陪妳去外面散散心?不過算了,這外面也沒什麼地方可走,到處都是被砍斷的梔子樹。」

她的目光望向窗外那些折斷的樹干時,像是被人用針狠狠地刺傷了——

「小怡,妳喜歡梔子樹嗎?我很喜歡,而且……梔子花也很像妳。」

「小怡,我沒事的,只是身子偶爾不大舒服,坐一會兒就會好。听說吸了梔子花香的人就會心曠神怡,這花香還能包治百病。」

「小怡,是這花香……讓我對妳犯下不可饒恕的罪。但如果妳能寬恕我的罪,請允許我罪上加罪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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