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
「這麼說來,你跟永和公主實在有緣。」
听罷段人允的陳述,子衛俊唇微哂,愜意地說。
中秋已過,重陽將至,天氣日漸涼爽。
太液池平時是帝後們蕩舟賞月的地方,池的中央建有精巧的涼亭,池中有著長約三丈的石刻鯨魚,十分壯觀,池的周圍則建有回廊和殿宇,還有數十座閑雅的小亭散布于池邊。
中午,子衛才在此大宴群臣,午後,眾卿都離席出宮了,唯獨席上一直緘默不語的段人允留了下來。
他說,他在民間見著了永和公主。
想不到百密而一疏,他與太後極力隱瞞的事實,終究還是被揭穿了。
「臣認為,重點不是那個。」他留下來,並非為了談論他和永和公主有沒有緣份這檔子無聊事。
「朕明白。」子衛一副講道理的模樣,卻繼續說著氣死人的話。「但錯已鑄成,你已知是你的錯,是你眼花認錯了人,所以你也毋需再追究永和公主的下落了,祝福她和杜季鴻吧。」
段人允瞪視著當朝天子。
明知道他是來抒發情緒的,卻故意曲解他的話語。
「臣沒想過要追究永和公主的下落。」他繃著一張俊臉。
「這樣很好。」子衛微微一笑,閑適提到,「你應當知道慕容愛卿的宅邸修建得美輪美奐吧?听聞他正與一位美男子同住,那美男子比女人還美,實在耐人尋味。」
段人允微挑劍眉。
他不知道這件事,因為他根本不想知道任何關于慕容雪平的消息。
子衛微笑續道︰「至于朕的好妹子永樂公主,說也奇怪,自從被你休了回宮之後,她鮮少與慕容愛卿聯絡。」
段人允的劍眉挑得更高,代表著不可置信。
怎麼可能?
她為了慕容雪平都甘願離開相府了,一旦獲得自由,又有什麼理由不和慕容雪平雙宿雙飛?
還有,皇上說這些無聊閑事給他听做什麼?
「對了,琤兒性子倔傲得很。」子衛啜了口蓬萊春酒,風馬牛不相及的說道︰「你當眾對她掌刮一記,氣頭上的她,絕不會認為你是因為她污辱了你義兄紀逵才打她,女人嘛,總是挺鑽牛角尖的,她認定了你是因為紀姑娘才這麼不留情面的掌刮她。」
段人允緊抿著唇不語。
他絕不是因為心妍才打她,而是如皇上所言,因為她辱及他義兄,他才會在盛怒之下打了她。
她當真誤解了他嗎?
就算她誤解又如何呢?他意興索然的想,即使她沒有誤解他打她的出發點,他們都已經不可能了。
見他表情凝重不已,子衛決定再下一城。
他微地一笑。
「你出征那年,那傻丫頭在某一次醉後,糊里胡涂對朕傾吐心事,說你玩弄她的感情,埋怨你為何招惹她,所以,朕老早知曉琤兒對你的微妙感情,不然你以為朕會拿親妹子的終身幸福開玩笑嗎?以為朕當真跟愛子心切的段丞相一樣天兵,強逼琤兒代替永和嫁給你……」
說得順口,曉以大義的同時,順便夸獎一下自己,這是樂趣,雖然他知道段人允根本不會把他這些附加的廢話听進去,縱然他貴為天子也一樣。
不過,很好很好,看人允那出神的樣子啊,今晚肯定會失眠了,這也正是他的目的。
段人允猶自怔忡著。
子衛又說了什麼,他已經沒听進去了。
那丫頭,她到底在酒後對多少人吐過真言?
看來不能太常讓她喝酒啊!
她好像見到了一抹熟悉的白衣飄飄……
秋陽下,琤熙走過環繞太液池的回廊,眼角余光彷佛瞥見段人允的身影,她的心跳忽爾加速。
是她眼花了吧?
她知道皇兄中午在太液池大宴親近的群臣,但大家都走光了啊,他應該不會在這里,應該不會……
「公主,怎麼了?」小青看著主子微愣的模樣。
她們主僕兩人要一起出宮,不過分別要去不同的地方,她家公主要去赴段夫人的約,她則要去丞相府與殷震宇見面。
繞了一圈,她們還是回宮來了。
不過她們在相府待的時日比當日她猜想的還久,她已經很安慰了,起碼不是三天就回宮里來。
直到今天,她這個做奴婢的都不敢詢問主子目前的心情。
據殷震宇告訴她的,那日,還是駙馬爺的段將軍狠狠給了她家公主一巴掌,那一巴掌肯定將公主的心給打碎了,她若多問,只是在傷口上灑鹽。
還是不要問吧,讓一切靜悄悄的過去,公主現在生活得很平靜,偶爾和段夫人、段小姐喝喝茶,有時上慕容公子家閑嗑牙,一切好得不能再好了。
「沒什麼。」
琤熙回過神來,很快走下回廊。
她已經不是將軍夫人,已經和段人允沒有絲毫關系了,就算看到他,他們連點點頭、打招呼的必要都沒有,還是不要看到比較好。
出了宮,她依約來到菊花茶坊。
這是翠堤河岸新開的茶坊,掌櫃的是名風情萬種的老板娘,她的巧手種了滿室菊花供人觀賞,有黃白色的萬齡菊、粉紅色的桃花菊、白色的木香菊、黃色的金鈴菊,還有純白碩大的喜容菊,百樹菊花,燦然炫目,非常熱門。
琤熙也是被那些個美不勝收的菊花給吸引,近日常到這里來消磨時間,而且這里聚集了許多文人雅士,常常見他們在賣弄筆墨,活潑的氣氛也為她所喜愛。
一進茶坊,她就見到段夫人和段人羽已經坐在她們的老位子上了,桌上有盞菊燈,也是出自老板娘的巧思。
「琢兒,快來坐下,娘叫了妳最喜歡吃的重陽花糕。」段夫人還是沒改稱呼,期盼有朝一日,她們能再續婆媳之緣。
「幾天沒出宮來吃了,我還真是想念。」琤熙笑吟吟地坐下。
重陽花糕是菊花茶坊的招牌點心,只在重陽前後才吃得到,是用米面蒸糕,上嵌百果,再沾糖霜吃,非常香甜。
「娘大概會為了妳,向這里的掌櫃拜師學藝吧,到時我們也有口福了。」段人羽啜了口菊花茶,淡淡地說道。
通常受了傷之後,表面上越開朗的人,心里的破洞就越大,眼前這位被休後還開朗得過份的公主殿下就是最好的實例。
琤熙咪咪微笑,甜在心里。「娘,您別太累了,宮里什麼山珍海味沒有,我要吃龍肉也行,不會餓著啦。」
雖然被休後,她還與段夫人保持密切的聯系會招來議論,但管他的,她們情同母女,她才不要因為段人允而斷了和段夫人的感情哩,也不要因為會被說閑話就壓抑自己對段夫人的孺慕之情。
「娘整天閑著沒事做,一點都不累。」段夫人看著她,本來想閑話家常幾句再進入正題的,但看著看著,她就憋不住了。「琤兒,妳可知道嗎?永和公主她沒死,她尚在人間。」
瞬間,琤熙一顆心提到喉嚨,差點沒蹦出來。
「您怎麼會知道?」
她母後不是說,這件事只有她皇兄和她兩個人知道嗎?難道母後又耍她?
「是允兒告訴我的,』段夫人看她的神情,不像驚訝倒像驚嚇,心里一動。「莫非妳早就知道了?」
「我也是前陣子才知道的,我母後告訴我的。」她勉強問道︰「段人允又是如何知道的?」
段夫人娓娓道來,「他遇見了永和公主啊……」
听完段夫人的描述,琤熙的思路有一瞬間連不起來。
也就是說,他從長州回來之前,老早知道永和沒死,也老早知道他當初認錯了人,可是他卻只字未提,甚至在休了她之前,還用永和狠狠的傷了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