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麗學妹的容顏又躍入腦海中,夏語綾倏地抽回手,目光低垂,用著堅定的語氣說道︰「你怎麼曉得現在我身邊沒有羈絆?我快三十了,有個知心人為件並不意外,我的他呀,你也認識,還記得當年替我們偷頂樓鑰匙的同學嗎?」
「你和他在一起?!」他驟地一震,繃緊的身驅僵硬如石。
「他一直都在呀,從你離開的第一天起,他便以守護者姿態陪著我,始終不變,他做到了你做不到的事。」那個人確實也在她的心里佔了極重要的位置。
「小夏」他低喚,暗眉的聲調中布滿稚心的侮悟和痛苦。
「回不去了,小初,就像艷紅一夏的鳳凰花,在高唱驪歌後,在夏天的尾聲謝了。我們的季節已被秋天取代,慢慢進入嚴冬……」
回不去了嗎?
就因為那個他沒有犯錯卻必須接受懲罰的夜晚,他的人生不再完整,整個重新洗牌,猶如陷入沒有光明的黑暗期。
他為此憤怒過、抗議過,嘶吼著大聲咆哮,用種種方式宣泄不滿,痛恨老天對他的冷酷,一夜之間剝奪了他驕傲的自尊。
只因為繼母滿臉淚水的低泣,蜷縮著身子,模樣像只受傷的小鹿般驚恐,當她譴責著他的罪行,一個他莫須有的罪名便被定下。
那時他父親站在房門口,眼神卻是那麼的冷漠,既無怒,也不惱,臉上只有一片教人喘不過氣的漠然,仿佛眼前看到的並非疼了十六年的親生兒,而是一個陌生人。
那是他的錯嗎?不是,但為什麼沒有一個人肯相信他?眾人看他的神情仿佛他是一頭末馴化的野獸,紛紛閃避,誰也不敢靠近他半分。幸好他知道,還有個人不會輕易听信流言,即使眾人言之鑿鑿,她都會留到最後陪他厘清真相,再告訴他人生難免有風雨,度過去就一帆風順了。
可是,他卻見不到她,無法見到她,昏昏沉沉地被帶離舊光燦爛的島圈,飛向地球另一端遙遠的國度……
「一手煙、一手酒……不是早就戒了,怎麼又犯癮?想在這當中麻醉自己?」霍子旗走進執行長辦公室,看著好友道。
夜幕低垂,滿室清冷,初日輝站在玻璃帷幕前俯視著底下的繁華夜景,車水馬龍和亮如白晝的城市燈光相映照,他卻只覺滿身寒意,只得吸飲手中的酒,企圖由入喉的溫辣極取一絲暖意。
「是不是一旦錯過了,就永遠回不到最初的原點?人的一生中,是否總有幾個不可避免的遺憾?」他覺得心中的那抹艷舊高他越來越遠了,看似觸手可及卻又遙不可及。
「什麼時候你也會傷春悲秋了?那個處事冷靜、不可一世的男人哪去了?從我認識你到現在,有何事的自難倒過你?」霍子旗看不下去的問。好友是無堅不摧的捍將,總能將擺在眼前的障礙——清除,他從沒見他如此頹喪過。
冷酷、強捍、堅決,好友有著別人所不能、萬夫莫敵的王者氣勢,縱使眼神不屑、嘴角冷誦,脾月兌著不入眼的一切,都不能否認他生來便是站在高處的強者。
望著底下來往的車潮,初日輝吐出一口白煙,一臉抑郁。「人不可能一輩子順遂,從生到死何其漫長,也有過不了的難關。」
「希望你指的不是小夏學姊。」不然這可就是最大的關卡,且路上滿是荊棘。
他頓了一下,苦笑。「霍子,你認為她會成為我的遺憾嗎?」
霍子旗莞爾一笑。「她結婚了嗎?」
「……有男朋友一名。」對方在當年就是他眼中最刺目的一根釘。
「那會造成影晌嗎?」
「什麼意思?」他昧起眼。
「沒有結婚前,人人都有可能成為她踏入禮堂的另一半,「男朋友」三個字不過是名詞,不代表是定數。」
「你是說……」初日輝原本晦黯的黑眸忽地一亮,一掃適才的陰霆。
「你是足智多謀、狂妄蠻橫的風華太子爺,難道還會怕搶輸一個不是對手的對手?你以往的自信都埋在酒瓶了吧?」
不去做,怎知會不會是遺憾?霍子旗一言驚醒夢中人。
「霍子,交到你這朋友,我覺得當年那場架打得很值得。」初日輝輕勾唇角,舉杯一敬,目光清朗,倏地回想起多年前的暗巷情景——
斑二被送出國的他,正值叛逆期,不馴、驕傲、孤僻,不與人往來也不接受別人的靠近,獨來獨往的宛如一匹孤狼,蟄伏暗夜里。
陶四非是他南陵高中同學,晚他一年出國也來到美國的同所學校,雖然在台灣同窗兩年,但是兩人真的不熟,除了同班之誼,再來便無其他交集。
誰知到了美國遇見他後,陶四非就以「人不親土親」的理由纏住他,不管他擺出多少懶得理會的臭臉,仍當他是好朋友般的稱兄道弟,漸漸打開他的心防。
不過,這也許要歸功夏語綾從前死纏爛打的訓練,將他個性原本的銳角磨去不少,他才懂得珍惜朋友的可貴,進而允許「非我族類」進入他的私人領域。
而霍子旗同樣也是來自南陵高中的留學生,是隔壁班的,可這一位別說認識,他連是哪號人物都不知情,只知道是拿個獎學金的資優生,華人學生中的高材生,只是,頭腦一流不表示就人緣好,在排華情況嚴重的校園里,霍子旗的好成績對他自己反而是一大阻礙,一群眼紅他的歐美學生總會有意無意地找他麻煩,甚至眾人圍毆他一人,動手搶他賴以維生的獎學金。
某日又踫見這情況,原本他不打算出手幫助,因為他本身的問題已經夠多了,偏偏陶四非看不下去,硬是將他扯入這場混戰,三人六手力敵十來個粗壯的外國男孩。
最後雖然三人各個一身青紫,傷痕累累,可他們不怕死的打法居然打贏了,從此也結為莫逆之交,奠定深厚的友誼。
想起過往,霍子旗不禁搖頭失笑。
「是很值得,不過我是誤交損友,放棄了高薪工作和到手的綠卡回到風華集團幫你開疆闢土,損失難以計算。」他故作不甘的埋怨,重重嘆息自己識人不清。
「我不會讓你吃虧的,假以時日,總經理的位置會是你跟四非的。」那是他們應得的報酬。
「這話可別是畫大餅。你繼母那女人的心機十分深沉,要扳倒她和她娘家那票人並不容易,他們個個是對狼虎豹。」要對付他們得慢慢來,從長計議,不能急于一時。
「你怕了嗎?霍子。」初日輝眉毛一挑,似在嘲諷他不夠有種。
霍子旗笑著也替自己倒了一杯酒,與好友並肩而立。「怕呀,我怕自己出手太狠,對方尸橫遍野。」
他是美國一間金融沒資公司的操盤手,在華爾街市場的名氣不亞于一代股神,下手快、狠、準出名的他,以能為沒資者日賺斗金成為傳奇人物之一。
不過,初日輝亦非池中物,且更勝一籌,他直接沒身股票市場,利用精準眼光買低賣高,不到二十歲個人已有上億美金身價,並和陶四非合作在美國成立藝廊中心,以每年數億美金買賣當代畫作。
沒人知道滿身銅臭的他為何要經營與他本身氣質不符的文藝事業,他對外一律宣稱是畫作具有升值空間,能為他帶來大筆財富,但事實上,他所做的一切只為一個人。
對任何人都不上心的初日輝等的正是夏語綾,他生命中的陽光。
要不是父親突然病倒,用嚴厲的語氣命令他盡速回國,本來他至少要兩年後才把國外的事業移回台灣,讓自己的根基更為穩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