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較于其他動不動就掛上一身名牌的客人,他的確顯得樸素。
老人吃力地閱讀酒單。「我點了一道生蠔,我听人家說,生蠔搭配勃根地的白酒味道特別好,是真的嗎?」
「嗯,的確是這樣沒錯。」她笑著回應。
「那麼,這款酒如何?」老人指著酒單上一款酒。
「是路易?拉圖酒莊的Corton-Charlemagne嗎?」方雪表情微微一變。這款出品自法國勃根地地區的白葡萄酒,屬于特級品,價錢極貴。
「這酒好喝嗎?」老人問。
老實說她沒喝過,這些名酒一瓶比一瓶貴,她小小實習侍酒師可沒錢縱容自己經常買來品嘗。
她只能憑書中看來的印象推薦。「很棒!這款白酒是用夏多內葡萄釀造的,口感偏強勁、扎實,有豐盛的干果香,還有一點點蜂蜜的香氣,可嘗起來卻不會太甜,酸甜度很均衡。」
「好,那我就要這一款。」老人很干脆。「至于主菜我點的是橙鴨,餐酒是不是波爾多紅酒好些?我看看……」
眼見老人的手指都在極品名酒那一欄移動,方雪不禁有些焦急,也許老人本來就打算來這兒狂灑積蓄,但她實在不忍看他白花錢,不禁沖口而出。「其實紅酒不一定要五大酒廠出品的才好喝,有些『村名』葡萄酒也很棒喔!」
「什麼?」老人愣住。
「像這一款,是釀酒師PhilippeCharlopin-Parizot釀造的,他是大師HenriJayer的弟子,在葡萄酒界評價很高,釀的這款村名葡萄酒口感不輸頂級酒莊的名酒,而且便宜多了,從性價比來看,才真正是物超所值。」她熱情地游說。
「你的意思是,要我改點比較便宜的酒?」老人不敢相信。
「是啊。」她點點頭。
老人深思地注視她。「你該不會是怕我付不出錢來吧?」
「您別誤會,我沒有這個意思。」她急忙搖手。「只是……這款酒我喝過,我可以保證它真的很好喝。」
「難道之前我點的那款酒,你沒喝過嗎?」
「我……」粉頰窘迫地發燙。她在做什麼?客人想點什麼就讓他點嘛,如此多事,等會兒領班肯定痛罵她一頓。「我的確沒喝過,我薪水……沒那麼多,沒辦法把每種頂級酒都買來試喝。」
老人沉默,似是正咀嚼她的話,半晌,嘴角微妙一勾。「你確定這款村名葡萄酒真的很好喝?」
「是。」她熱切地點頭。這點她絕對能保證。
「跟我點的主菜很搭配?」
「沒錯。」
「那好,我就點這一款。」
「那之前的白酒也換成這一款好嗎?」方雪順勢征詢。「這款02年的夏布利,是由路易?佳鐸酒廠制造的,雖然也只是村名酒,等級比較差,但價格相對便宜很多,而且口味辛辣強烈,搭配含有豐富礦物質的生蠔,可以說是天作之合喔。」
「是嗎?」老人微笑。「好,都听你的。」
方雪喜悅地退下,經過走廊時,領班掃一眼她改過的單,果然沒好氣地責備她。「你是笨蛋嗎?天上掉下來的生意居然往外推?」
「我只是希望客人用餐時,能比較沒有心理的負擔。」她吶吶解釋。尋常百姓,掛念著天價的帳單,怎麼可能吃得輕松如意?
「你真是笨呆了!」領班用力巴她頭。「我們餐廳只管賺錢,誰管客人有沒有心理負擔?而且那老頭一看就不是那種會來第二次的人,你管他滿不滿意?」
「可是……」
「還可是什麼?」領班不許她辯解。「快給我去做事!」
「是。」她無奈地听令,取出老人點的葡萄酒,來到桌前侍酒,先是笑盈盈地對老人解釋酒標,才拿起專用的侍者刀,小心翼翼地開瓶。
開瓶後,她嗅了嗅軟木塞的味道,確定無異味,才進行斟酒。她斟酒的動作很俐落,酒液墜成一束清透的細絲,老人見了,眼神銳利閃爍。
斟完酒,她笑著告退,老人卻留住她。「再倒一杯。」
「嗄?」她愣住。「您不是只有一位嗎?」
「誰說只有一位?」老人呵呵笑。「我孫子這不就來了嗎?」
老人話語方落,餐廳內便響起一陣興奮的嗡嗡聲,她愕然回眸,只見入口處一個年輕男子光芒萬丈地現身。
他穿一襲俊雅的白西裝,笑容開朗,隱隱蘊幾分邪氣,行步時從容瀟灑的姿態,迷倒一群名媛貴婦。
方雪驀地倒抽口氣。
他是……程予歡?!
第二章
得知那個不起眼的落魄老頭原來就是大名鼎鼎的「美味魔術師」時,餐廳眾位員工頓時心知不妙,餐廳打烊後,便列成一隊排排站,乖乖听大老板訓話。
「……只因為客人穿得邋遢一些,看起來落魄一些,你們就用那種不屑的眼光看人嗎?我們『LeMagicien』是秉持這樣的服務態度嗎?你們這些人,真是丟盡了公司的臉!」
「董事長,您是不是誤會了?我相信這些員工不至于狗眼看人低。」一向抱著三不管原則的餐廳經理整個狀況外,試圖辯解。
「不至于?」程杰更火大。「你要不要問問你的領班是怎麼嘲笑我的?那個自以為了不起的侍酒師又是怎麼對我不屑一顧的?你以為我年紀大了,老花眼,看人也不靈光了嗎?」
餐廳經理被罵得啞口無言,半天說不出話來。
其他人更不敢多嘴了,一個個低眉斂目,大氣也不敢喘一聲,靜听老先生雷霆怒吼,待他罵夠了,驀地高聲宣布。
「這個丫頭,我要了!」
什麼?哪個丫頭?眾人茫然抬眸,一見大老板指的人竟是餐廳里最大的受氣包方雪,面面相覷,不可思議。
但最不敢置信的人是方雪自己,她刷白臉,驚惶地後退一步。
大老板「要」她做什麼?她既沒身材也沒臉蛋,他是看上自己哪一點?
程杰看出她的驚慌,放柔語氣。「我要你到總管理處來,當予歡的助理。」
「我?」方雪愕然,眾人更是震驚莫名。
「對,就是你。」程杰微笑,斜目朝孫子睨去一瞥。「予歡,你沒意見吧?」
程予歡聳聳肩。「爺爺怎麼說,我怎麼做。」
「很好,就這麼決定了!」程杰拍手,二話不說便要其他閑雜人等散去。
方雪背脊發涼,可以感覺到身後射來的無數道嫉妒銳刀,她看看眉目一百八十度大轉彎、忽然變得和藹可親的程杰,又瞧瞧一直靜立一旁,永遠掛著招牌笑容的程予歡,疑團在胸口堆涌成雲。
「為什麼是我?」她吶吶地問。「我只是個實習侍酒師,除了斟酒,什麼也不會。」
「是啊,為什麼是她?」這問題,程予歡也很想弄明白,望向祖父。「我知道爺爺一直急著幫我找新助理,不過從餐廳里直接要人,也太怪了吧?」
「很簡單,因為我欣賞她。剛剛吃飯時,你不是也听我說過這丫頭是怎麼替我點酒了嗎?這丫頭夠老實,待人又誠懇,當你助理恰恰好。」程杰的答案看似明快,卻令人模下著頭緒。
程予歡怪異地揚眉。「就因為她老實誠懇?」
「怎麼?難道這理由還不夠嗎?」程杰冷哼。「你身邊那群鶯鶯燕燕,哪個不是又虛華又浮夸?至少這丫頭不會犯那種麻雀變鳳凰的花痴病,把她放在你身邊,我可以放心。」
「喔?」程予歡不置可否,一雙桃花眼,似笑非笑地打量方雪。「你願意嗎?提拉米蘇姑娘。」
提拉米蘇姑娘?方雪頓時心跳狂亂,頰葉淡染紅霜——原來這男人還記得她,記得他們在面包坊的偶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