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咬牙,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強悍地拖著他離開街道,往自家的方向走。
他像是還沒回過神,由著她帶領自己。
等到了她家樓下,她收起傘,將他拉進樓梯間,他才恍然醒神,黑眸閃過野性的利芒。
他猛然推開她,面容扭曲,像頭猛然被驚醒的野獸,張牙舞爪地質問︰「你是誰?想做什麼?!」
她駭然,有一瞬間害怕得說不出話來,然後,她凝聚勇氣,強迫自己微笑。「歐陽俊杰,你不認得我了嗎?我是童羽裳。」
「童羽裳?」他愣了愣,咀嚼這個名字,不一會兒,他像是想起來了,臉部緊繃的線條松懈。「是你!」
「是我。」見他平靜下來,她松了口氣,注意到他眼角烏青,嘴唇也發腫,卻沒多問什麼,只是嫣然微笑。「瞧你淋得全身都濕了,一定很冷吧?快上樓來,我泡杯熱飲給你喝。」
他沒反應,瞪著她朝他伸過來的手。
「快上來啊!」柔荑牽住他的手,拉著他往樓上走。進了家門,她先找出一條大浴巾給他。
「把頭發跟身體都擦一擦。」她柔聲囑咐他,接著到廚房,泡了杯又熱又濃的可可。「哪,喝下去。」
歐陽俊杰怔征地接過馬克杯,卻不動作。
「喝啊!」她催促。
他這才將熱飲送進唇緣,一口一口,若有所思地啜飲。
她則是趁他喝可可的時候,拿起浴巾,替他擦干頭發,以及的手臂上,冰涼的雨滴。
「你在干麼?」他難以置信地瞪她。
「幫你擦干啊!」她很自然地回答。「等下你在這里洗個熱水澡吧,不然一定會感冒。」
「不用你雞婆。」他忽地推開她的手,連帶推開她的關心。「我要走了。」
「歐陽俊杰!」她厲聲喊住他。
他不耐地回過頭。「怎樣?」
「不準你走!」她扯住他縴細的臂膀,明眸炯炯,閃著火光。「你當我家是什麼地方?你高興來就來,高興走就走嗎?既然來了,你就給我喝完熱可可,洗完熱水澡再走,我可不想看見你感冒。」
「我就算感冒了,又干你什麼事?」
「是不關我的事,可是我不希望。」
「哼。」
又來了!又是那種不屑的冷哼。
童羽裳橫眉豎目。「不準你老是這樣哼來哼去的!你才幾歲?不過是個國一小表,不要老是給我裝出這種少年老成的模樣!」她拍一下他的頭。
他愕然瞠眼。「你敢打我的頭?」
「我就打你的頭。」她恰巴巴地手叉腰。「你不高興的話,就去跟我爸告狀啊!來,你給我坐下。」
「你又想做什麼?」
「幫你上藥。」她睨他一眼,搬出急救箱。「我警告你別亂動喔,弄疼了傷口我可不負責。」
她語氣粗率,手下的動作卻很溫柔,小心翼翼地替他消毒傷口,吹氣、上藥,就連貼OK繃,也是很輕很輕的。
他僵坐著宛如一尊結凍的冰人,嘴唇抿著,有那麼一剎那,薄薄的血色在他瘦削的頰上暈開。
但在她還來不及察覺前,那血色便沈默地褪去。
「好啦,這樣應該行了。等會兒洗澡的時候小心點,別踫到傷口,會很痛的。」她看著他的笑容,好溫暖,好燦爛。
他莫名地不敢逼視,不自在地別過眸。「我不懂你干麼要這樣管我,你那麼喜歡管人家的閑事嗎?」
「我?才不是呢!你以為我有那麼多美國時間,隨便哪個人都帶他回家來包扎傷口啊?」她嬌嗔。
「那你為什麼……」
是啊?為什麼呢?
童羽裳怔仲,為什麼在望見這男孩淋著雨的時候,她會那麼著急,胸口會那麼透不過氣?
那幾乎,像是心痛的感覺……
她茫然凝望他。「歐陽俊杰,你剛剛為什麼一個人在馬路上亂闖?你想死嗎?」
他臉色一變,不說話。
「你不開心嗎?」她柔聲問。
他還是不答腔,撇過頭,倔強地抿著唇。
「剛剛的熱可可,好喝嗎?」
他疑惑地揚眉。
「很甜,喝下去身子感覺很溫暖,對不對?」
「……」
「不開心的時候,就做一些讓自己快樂的事。」她伸出手,輕輕撫過他冰涼的臉頰,他一顫。「你感覺到我的體溫了嗎?」
「你到底想做什麼?」他扭過頭來瞪她。
「只是想告訴你,只有活著,你才能感覺到這些。」她淺淺彎唇,盯著他的眸清澄見底。「其實我也常常覺得寂寞,也會不開心,可不開心的時候,我就盡量去做一些讓自己快樂的事,比如泡一杯甜甜的熱可可,看我媽以前的照片,或者讀一本好看的小說,看一場電影。」
他古怪地瞪她,彷佛她說了多可笑的話,半晌,冷哼一聲。
她不管他的冷哼,柔聲問︰「你想想看,什麼事能讓你快樂?」
「我沒有不快樂!」他尖銳地反駁她。「我也不寂寞。只有你們這些無聊女生才會每天在那邊無病申吟,我過得好得很。」
如果好的話,為何要像個無主幽魂般在馬路上閑逛呢?她以眼神詢問他。
他頓時感到狼狽。「總之你不要對我說教!你又不是教會牧師,傳什麼鬼道?」
「我不是說教,也不是在傳道。」她柔聲辯解,明眸似水。
他心一跳,再次別過眼。
為什麼她要跟他說這些?為何他在听她如此婉言相勸時,會如此六神無主,不知該如何是好?
「對了,你怎麼會受傷的?」她轉開話題。「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?是同學嗎?」
他不語。
「還是陌生人?你該不會在路上看人家不順眼,就一陣亂打吧?」
她就是不肯放棄嗎?
他又無奈又氣惱。「我哪有那麼多美國時間。」拿她方才的話回敬。
她嘆息地體笑。「你啊,就不能像個普通國中生嗎?算我拜托你,小心一點,別動不動就跟人挑釁,今天還好是輕傷,下次萬一被圍毆了怎麼辦?我可不希望還要送你去醫院。」她叨念,沒注意到自己的口氣就像一個放不下心的姊姊。
他卻听出來了,血色又悄悄地在頸下蔓延。「你別小看我,要是我認真動手的諸,沒人能靠近我半步。」
「那這傷是怎麼回事?」她吐他槽。
他抿唇。「是那個人。」
「誰?」
他沒回答,眼神一黯。
一個在這世上.唯一能讓他打不還手、罵不還口的男人,一個輕輕松松便能拿著火鉗子,在他身上、心上,烙下傷痕的男人——
「我爸。」
第四章
「他爸爸到底做了什麼?」
深夜,童羽裳在客廳開一盞燈,迎接父親進門。他一進來,她捧上熱茶給他,便忍不住開口問歐陽俊杰的事。
童父坐在沙發上,沈默地啜著茶,听女兒敘述今晚和少年的巧遇及對話。
「他爸爸是不是常常打他?」
「是俊杰告訴你的?」
「他其實沒說什麼。」童羽裳搖頭,在父親身旁坐下。「我問他臉上的傷口怎麼來的?他說是因為他爸。我嚇一跳,再追問下去,他卻什麼也不說了,我想他應該是後悔說溜了嘴吧。」
「我想也是。」童父嘆氣。「那孩子個性很強的,也不大說話,就算受了什麼委屈也不會跟別人說。」
「那到底是不是他爸打他的呢?」童羽裳焦急地問。
「我想是吧。」
真的是?童羽裳瞠大眼,憶起歐陽俊杰不小心吐實時,那蒼白又懊惱的神情,心口微微擰疼。
「其實我也是無意中發現的。有一次我帶他跟一群孩子打籃球,他撩起運動衫的時候,我看見他身上有多處瘀傷,後來我問他,他說是跟同學打架,我知道他在騙我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