幸虧他並未責備她,若是平時,他早就板起臉教訓她工作效率差了,今日卻放過她一馬。
看來她在他心目中,還是享有一般員工所沒有的特別待遇……
莊曉夢苦笑,低頭看了看自己因沾上柚子茶而黏呼呼的雙手,決意到化妝室梳洗一番,順便也鎮靜一下不安的情緒。
她來到空蕩蕩的化妝室,剛要扭開水龍頭,忽然听聞一陣細細的嗚咽聲。
有人在哭嗎?她心神一凜,豎起耳朵細細分辨,果然是女人的哭泣聲,從最里面那扇門後傳出來的。
是哪個女同事受了委屈,所以躲在這里哭嗎?
她同情地蹙眉,憶起自己剛出社會時,也常因為工作不順一個人躲到廁所哭,這或許是每個上班族都必須經歷的挫折吧。
她洗過手,怕躲在里頭的女同事尷尬,體貼地想盡早離開,那扇門卻搶先一步開啟,盈盈走出一個年輕女子。
菲比?!
莊曉夢愕然,菲比見化妝室里還有別人,也是大為震驚。
兩個女人相隔幾步之遙,無言地瞪視彼此。
「妳都听到了?」幾秒後,菲比首先開口,聲調里掩不住敵意。
莊曉夢考慮了一下,點頭。都當場撞上了,再裝傻徒然顯得矯情。「妳怎麼了?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?」
「幫忙?!」菲比臉色發白,忿忿然。「妳是真心還是諷刺?妳會想幫我?」
「如果幫得上的話我會幫。」莊曉夢語氣平淡。「畢竟大家都是同事。」
「少來!」菲比不信她如此好心。「妳明明心里就在嘲笑我!」
「我干麼嘲笑妳?」
「因為我活該,因為我笨啊!我告訴妳,妳也別得意,墨經理說不定也只是跟妳玩玩而已,遲早會甩了妳!」
莊曉夢聞言,狠狠一震,菲比這句話來得太突然,讓她猝不及防。
「我看到了。」菲比看出她的驚駭,冷冷一笑。「上禮拜六晚上,你們在一起吧?還手牽手散步,好甜蜜喔。」語氣超諷刺。
那天晚上,她和未濃確實在月色下散步。
莊曉夢心下著慌,拚命瞞著不讓辦公室同事知道的戀情,果然還是紙包不住火。接下來會怎樣?星星之火,會就此燒起來嗎?
要是兩人交往的八卦真的在公司內傳開了,未濃一定會很生氣……
她悄悄咬牙,直視菲比,極力保持冷靜。「妳想怎樣?」
「怎麼?妳怕我說出去嗎?對呀,這件事要是讓大家知道了一定很精彩,沒想到那個最正經八百的墨經理,也會跟女助理玩辦公室戀情耶!炳哈、哈哈!這件事要是傳出去一定很好玩,哈哈哈──」菲比狂笑,嘶啞的嗓音卻讓莊曉夢感受不到一絲惡意,反而听出了藏在那笑聲後的傷痛與無助。
她任由菲比嘲笑,不去阻止,直到菲比笑夠了,笑聲轉成止不住的嗚咽。
雖然平日兩人不對盤,但眼見同性後輩在自己面前哭得傷心,莊曉夢也不禁同情。她嘆息,明知事不關己,還是插手了。
「妳是不是跟我們部門的男同事在交往?」
菲比聞言一震,連最後一絲血色也自臉頰褪去。「妳、妳怎麼知道?」
「我猜的。」莊曉夢淡淡說道。菲比畢竟是心直口快的年輕女孩,方才諷刺她的話其實正泄漏了自己的處境。「他要跟妳分手?」
菲比沒說話,震驚地瞪著她,眼淚不爭氣地滑落頰畔。
「妳早上一直躲在這里哭?」
菲比驀地蒙住臉,哽咽。
莊曉夢展臂,握住她不停起伏的雙肩。「沒關系,哭出來會好過一點,現在這里沒別人。」
「哇──」菲比果然不顧一切嚎哭出聲,獨自垂淚一早上,她的確需要一些理解,一些溫柔的安慰。「他說……他說他要結婚了,他說他對我從來沒認真過,只是……跟我玩玩而已,我好笨,居然以為他……真的愛我。」她哽咽著傾訴滿腔委屈。「昨天他帶我去一家好棒的賓館,還訂了好幾打玫瑰,我本來以為他要跟我求婚,結果原來他是要跟我分手──」
爛男人!莊曉夢在心里痛罵,居然這樣玩弄女孩子的感情。
「他還說,是我自己勾引他,說我不曉得跟多少男人上過床……沒錯,我不是處女,可是也不像他說的那麼隨便,我是真的喜歡他啊!自從跟他在一起後,我看都沒看別的男人,他怎麼可以那樣侮辱我?怎麼可以?!」菲比抬起淚顏,沈痛地指控。
莊曉夢拍拍她背脊。「妳別听他胡說八道,這種男人最沒擔當,明明是自己不對,還把過錯都推到別人身上。」
「我沒想到他早就有女朋友了……為什麼他不告訴我?為什麼他要這樣騙我?」
「有些男人,就是這麼低級。」莊曉夢冷冷地、鄙夷地撇嘴。
菲比伸手抹去眼淚。「妳以前也遇過這種男人嗎?」
「我第一任老板,已經結婚了,還想跟我搞不倫,幸好我發現得早,把他給三振出局,後來又有一個同業想追我,我也听說他同時跟好幾個女人交往。」
「原來妳也遇過這種事?」菲比好意外。「可是妳看起來一點都不像,妳看起來就是個很精明的女強人。」
「再怎麼精明的女強人,也曾經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妹妹。」
「我不相信。」菲比搖頭,擤了擤紅如馴鹿的鼻子。「妳才不像我,連影印機跟傳真機都不會用。」
「我剛出社會那一年,也不會用傳真機。妳應該知道傳真機上有代號吧?可以把固定來往的幾家公司輸入,撥出去時只要按代號鍵就好了。有次我們經理要我把一份資料傳真給客戶,結果我因為搞錯了代號鍵,竟然把A客戶的資料傳到B客戶那里去了。」莊曉夢頓了頓,輕聲一笑,憶起久遠以前的往事,她不再感到難堪,只覺好笑。「那可是很嚴重的錯誤,我們經理把我罵到臭頭,我也慌得當眾哭起來。」
「妳哭了?」
「嗯。」莊曉夢點頭。「可是從那次以後,我不曾再在公司里當眾哭過。我告訴自己,以後絕不能再犯類似的錯誤,就算被罵,也一定要忍住眼淚,不能讓人看笑話。」
菲比怔然,望著她既嚴肅又堅定的表情,竟升起一絲崇拜。「妳好堅強,是我就做不到。」
「妳也可以的。」只要多受幾次傷,多跌倒幾次,自然就不會那麼怕痛,也能漸漸學會如何笑著爬起來。
莊曉夢微笑注視菲比,伸手替她攏了攏凌亂的秀發。
菲比恍惚地回望她,彷佛不敢相信一向仇視的前輩原來是如此善解人意,她懊惱地嘆氣。「真對不起,曉夢姊,我以前對妳態度不應該那麼差。」
「沒關系,我也有不對的地方。」
兩個女人再度對望,這一次,清澄的目光不再彼此懷疑,達成了女人之間獨有的諒解與共識。
幾秒後,兩人都笑了,決定一起去吃午餐。在餐廳里,兩人剖開心來聊了許久,莊曉夢分享了不少自己工作的經驗,菲比也決意要學會一個女人在職場上求生存的基本法則。
吃畢午餐,兩人相偕回公司,一進辦公大樓,莊曉夢便敏感地察覺到氣氛不對勁,似乎所有的人都盯著她,偶爾竊竊私語。
「曉夢姊,好像大家都在看妳耶。」就連遲鈍的菲比都發現了。
「嗯。」她淡然點頭,表面裝作若無其事,一顆心卻直往下沈。
那些視線,並非單純的注目,也不像之前她當眾嗆柴老時,同事們送來的諧謔又有趣的眼神。那些隱藏在暗處的視線,是帶著評估意味的,銳利如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