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怎麼知道?」她呆了呆,靈光一現,轉向姚軒,眼神凌厲,「你告訴他的嗎?」
姚軒嚇了一跳,「啊,是。」
他連這比喻都告訴他父親了,他們還說了些什麼?于香染沉思,臉色陰晴不定。
她想起中午的時候,姚軒寧可跟父親求救,卻不敢跟她坦承他並沒有發生日邀請函給同學,而當她想追問兒子為什麼時,姚立人卻老是插科打諢,暗暗阻止她。
她很不舒眼,隱隱有種他們父子倆共享一個秘密,而她卻被排拒在外的感覺。
她感到……嫉妒。
雖然姚立人才與姚軒相處幾天,雖然姚軒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父親還抱持著某種戒心,但她仍感覺到,有某種情苗在兩人之間滋長。
畢竟是父子天性,只要他們再多相處一陣子,軒軒或許就會對他父親敞開心胸了吧?到那時候,她該怎麼辦?
她僵站著,看著姚立人牽起姚軒的手,父子倆一同踏進一間單車出租店里。
因為姚軒坦承不會騎車,姚立人于是挑了一輛兩人座的協力車。
「妳呢?妳要騎哪一輛?」姚立人問她。
她驀地回神,「我?」
「這輛捷安特如何?十六段變速,騎起來應該很順手。」姚立人指向一輛單車。
「我不想騎車……」
「騎吧!外面夕陽這麼美好,騎著自行車,享受微風拂面的感覺,不是很棒嗎?」姚立人誘哄她,「而且軒軒說他沒騎過車,很想試試呢!」
軒軒想騎車?于香染惘然,忽地想起很久以前,軒軒讀幼兒園的時候,她曾試著教他騎自行車,只是看著兒子跌了幾次後,她忽然一陣舍不得,將膝蓋撞成淤傷的他抱在懷里時,還含著眼淚,她自此打消了教他騎單車的念頭,想著等他再長大些再說。
現在的他,夠大了嗎?
「……我載兒子,妳呢,就騎這一輛,我們來比賽誰比較快。」姚立人童心未泯地提議。
「比賽?」
「從這里騎到河堤那邊去,輸的人請吃冰淇淋。」隨口拋下一句後,姚立人也不管她同不同意,徑自踩動踏板,與兒子共騎一輛協力車率先離去。
她愣愣地看著一大一小的背影,好一會兒,才記得坐上自己那輛單車,追上去。
姚立人說的沒錯,今天的晚霞確實很好。璀璨的秋陽收斂了光芒,卻還是不忘幫天邊的雲朵刷上輕淡的胭脂,金橙、淺紫,以及那瓖在最邊緣、一圈迷離的煙藍,暮靄如詩如夢,教于香染思緒也朦朧起來。
多年以前,她也曾這樣騎在淡水的霞光夕影里,也曾這樣注視著前方俊挺的男性身影,他的肩好寬,他的背很厚,他像能為她擔起一片天地,遮去一簾風雨。
他能保護她,他也會保護她,當年的她,如此堅定地相信,不曾有一絲懷疑。
她曾經有夢,夢里,她會和他就這麼一輩子共騎一輛協力車,也許,再加上一個清純可愛的孩子。
如今,她的夢想,算是實現了嗎?
她澀然苦笑,看著前方那父子倆共乘的協力車離她愈來愈遠,愈來愈迷蒙。
她偶爾會听見姚軒的笑聲,那清朗的、像風鈴般悅耳的笑聲,一串一串,迎著風清脆作響。
她想,一定是姚立人正說著笑話,生性風趣的他很會說笑話,也愛說笑話,從前的她常被他逗得樂不可支。
從什麼時候起,他不再對她說笑話了?或者,是她不想听了?她心一緊,猛地加快踩動踏板的速度,不一會兒,便追上了那輛教她心神怔忡的協力車,然後,又超越了它。
「哇塞!不得了了,軒軒,你媽咪居然超過我們了!」姚立人在她後頭大聲嚷嚷,「我們兩個大男人居然騎不過一個女人,真丟臉哇!」
「媽咪真的騎得好快哦!」姚軒贊嘆。
「快!加把勁,我們追上去。一、二、一、二……」姚立人數著拍子,跟兒子協調好節奏,全速沖刺。
但兩個人騎車,畢竟不如一個人輕巧,何況于香染又像吃了什麼興奮劑,發飆地悶頭往前沖,沒幾分鐘,便率先沖過「漁人碼頭」的大招牌。
「你媽贏了。」姚立人回頭朝兒子露齒一笑。
「原來媽咪騎車技術這麼好。」姚軒好羨慕,「她怎麼不早點教我?」
「你現在學也來得及啊!前面好像有個公園,你可以在那邊練習。」
「真的嗎?」姚軒睜大眼,興奮得幾乎坐不住,「我真的可以自己騎車?」
「嗯哼。」
「太好了!我們快去。」
沿著修著木棧道的河堤騎過,兩輛車終于一前一後抵達了河岸公園。姚立人買來冰淇淋,要母子倆邊吃邊坐在草地上休息,自己則騎著車折回老街,又跟商家租來一輛適合孩子騎的單車。
牽著車回到河岸公園後,姚軒早耐不住東張西望等著他,他也不唆,馬上教兒子騎單車,折騰了半個小時,姚軒已能搖搖晃晃地前進,姚立人這才放他獨自練習,走向坐在附近草地上的于香染。
「妳看軒軒,已經能自己騎了,不愧是我們的兒子,騎車天分不錯嘛!」他贊道,在她身邊坐下。
「他一個人沒問題嗎?」相較于姚立人的信心,于香染顯得憂慮,秀眉輕顰,「你應該在他身邊看著他的。」
「放心吧,他可以的。」
話語方落,姚軒單車一晃,差點翻覆,于香染輕喊一聲,站起身,姚立人忙拉住她。
「你放開我,軒軒跌倒了!」她焦急地瞪著他。
「誰學腳踏車不跌倒的?」他瀟灑地應道,「讓他去吧,多跌幾次他就掌握訣竅了。」
「可是……」
「不必擔心。妳瞧,軒軒不是自己爬起來了嗎?他沒問題的。」
聞言,她定楮一看,果然發現姚軒正牽著單車站起來,擦了擦額頭上的汗,毫不遲疑地又坐上去,繼續練習。
「坐下吧!」姚立人拉她坐上草地,「軒軒不會有事的。」
她不情不願地坐回草地上,一雙眼卻仍緊盯著兒子,不曾稍離。
姚立人看她緊張兮兮的模樣,又是好笑,又是心疼。
「好久沒來淡水,這里變好多,連公園都修起來了。」他感嘆,「還有那排河邊棧道,在上頭散步的感覺一定不錯吧!」
她不語。
「咦?那里還有一座橋!橋下那些是游輪嗎?我有沒看錯?」
她還是不理他。
她一定要這麼緊繃嗎?純粹是因為擔心軒軒,還是不想在他面前放松?
姚立人嘆氣,「妳給自己太大壓力了,香染。」
她這才扭頭看他,神色愕然,彷佛不明白他說些什麼。
「妳沒必要這麼緊張。」他幽幽說道。
「我沒有緊張!」她尖銳地否認。
「我知道妳很關心軒軒,不過有時候,妳也該讓自己放松一下,喘口氣啊!」他柔聲勸她,凝視她的眼里帶著七分關懷,還有三分不舍。
她不喜歡他這麼看她。她板起一張臉,「你什麼意思?你的意思是我管軒軒太緊了嗎?」
「我不是這個意思。」
「那你是什麼意思?」她瞪他,「你說,中午是怎麼回事?」
「什麼怎麼回事?」
「為什麼軒軒不發邀請函給同學?他跟你說了些什麼?」她厲聲追問。
他沒回答,看了她好一會兒,輕輕嘆息,「他什麼也沒跟我說。」
她狐疑地瞪他,不相信。
「他什麼也沒說。」他補充,「是我自己猜的。」
「你猜到什麼?」
「難道妳看不出來嗎?」他定定望她,「軒軒沒有朋友。」
她一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