情傾冰月 第12頁

梁柱上,刻著一幅對聯。

沐雪梅初綻,浴火鳳重生。

水月在心底默念,揚首,看向一幅橫匾,橫匾上,是蒼勁挺拔的三個字--梅香亭。

「還記得這兒嗎?」火影低聲問。

水月輕輕頷首。

「那年,妳八歲,我十一歲,千櫻和羽竹間的爭戰剛剛結束不久,為了安撫那些在戰場上死去的勇士們,先王在宮里舉行了一場英靈祭……」火影停頓下來,思緒墜入當年。

那年,他們都還只是半大不小的孩子,隨家人入宮參加國殤葬禮。

從小養尊處優的他們,雖然不曾像百姓們受過戰爭流離顛沛的苦,可卻同樣嘗到了痛失至親的滋味。

他失去了最崇拜的父親。

她失去了最孺慕的姑姑。

他那位素來享有「戰神」美譽的父親,為了保護家國百姓,率領軍隊在邊境守了整整三年。三年來,千櫻官兵傷亡慘重,邊城遭羽竹拿下數座,眼看著就要揮軍直入王城。

幸而有他那位勇猛如虎的父親,安下計策,一人單槍匹馬殺進對方主帥營帳,不但斬了大將軍的首級,還拿下當時御駕親征的羽皇,逼迫他簽下和平協議。

雖然最後他父親仍逃不過萬箭穿心的命運,但協議已成,羽皇也只能悻悻然退兵。

他的父親,以自己的性命,為千櫻換來短暫的和平。

而她的姑姑,則自願和親,嫁予羽皇為妃,以清麗絕塵之色,侍奉年歲足足比她大上一倍有余的老男人。

「我討厭戰爭。」那時候,和他偶然這亭子里相遇的小女孩對他說道。

「我討厭我們國家這麼弱小,老要受人欺負。」她如是說,一張小臉蒼白得毫無血色,墨眉倔強地擰在一起。

「我也討厭戰爭。」他記得當時的自己如此響應,「可這戰禍的起因不該怪千櫻,要怪就怪羽竹狼子野心。」

「就是因為我們國小力弱,才會惹來戰端啊!」她反駁。

「怎不說對方恃強凌弱,野心勃勃?」他不同意。

「你的意思是,我說錯話了?」

「妳是說錯話了。」

「你!」她氣得嘟嘴,跳起身,質問道︰「你是誰?」

「妳又是誰?」

「我先問你的!」

「問人話前,先報上自己姓名,才是禮貌。」

「我……」她咬牙,緊繃的小臉依然冰雪般的白,可明亮的眸,卻燃著熊熊烈火,「我是水月。」

她回話回得好不甘心。

至今,憶起她當時那氣嘟嘟又無可奈何的表情,火影仍不禁莞爾。

初次相遇,他們如兩柄拔鞘而出的利劍,相互踫撞,火花四迸。

「……那時候的妳,脾氣比現在嗆多了。」火影拉回思緒,嘴角淡淡一牽。

水月不說話,端坐在椅上,水眸含煙,直視遙遠的彼方。

火影一震,她真的……好美,今夜這襲紅嫁衣,真把她整個人襯托得像朵丹芙蓉一般,美得令他心悸。

她一直迷茫地看著遠方,片刻,縴縴五指忽地揚起,輕觸發顫的唇瓣。

火影見狀,全身肌肉倏地緊繃,體內一道灼熱血流竄過,有股沖動,想一口含住那嬌艷似櫻桃的美唇。

她在想什麼?莫非想起了方才的吻?

「……你看什麼?」察覺到他饑渴的目光,她回過神,手指一落,芙頰更顯嫣紅。

「沒什麼。」他狼狽地別過眼。

她凝睇他,臉色忽紅忽白,變換不定,長久,才幽幽開口︰「你方才,不該那樣做的。」

方才?她指那個吻嗎?火影氣息一促,「我知道。」

「當著那麼多人的面,我們以後怕要成為笑柄了。」她淡道,語氣還是不疾不徐。

原來她是這麼想,「我知道。」他懊惱,下頷緊繃。

她瞅著他,明眸蒙,教人看不真切,「我們都長大了,很多事情,跟從前不一樣了。」

他瞇起眼,「妳在暗示什麼?」

她默然。

「我知道妳想說什麼!」他驀地怒上心頭,掐抬她臉蛋,強迫她看著他,「妳想說,妳已經不是從前那個藏不住情緒的小丫頭了,對吧?」

「……」

「妳是不是想,我一個大男人居然還控制不住情緒,當眾鬧出那種笑話,令妳難堪?」他氣惱地追問。

她搖頭,「難堪……倒是不會。」

「只是瞧不起,對嗎?」他冷道。

「不,你誤會了。」她急忙否認。

「那是什麼?剛剛那個吻,究竟讓妳想到了什麼?」

「我只是……忽然懂了。」

「懂了?」火影一愣。

水月斂下眸,藏在衣袖里的雙手,十指互絞。

她懂了,懂得他對她並不是無動于衷。

他想要她,想佔有她,他的吻,火熱而霸道,重擊她心房。

那時,她心韻狂亂,頭暈目眩,一時間什麼也無法思考,只能癱軟在他懷里,由著他肆意所為。

她害怕他那樣的強悍,害怕自己終會抵擋不住他的侵略,她,怕他……

「妳知道嗎?從前的妳,比現在討人喜歡多了!」見她久久不語,他挫敗地低吼,「現在的妳,像冰雕似的,冷得教人生氣!」

她像冰雕嗎?水月櫻唇一顫,是啊,比起旁人,她是冷得像座冰雕。

現在的她,是千櫻首席巫女,必須清心養性,以身作則,無故動情動性,只會折損她的靈力,對千櫻而言,並無益處。

這冷,是應當的,在水月夜誕生的她,本來就注定了體溫較一般人低,性子當然也得比尋常人冷。

這是應當的,就像她接下來要說的話,也是應當--

「火影,你可記得那時候你在這亭子里說的話?」她忽然問,語調清淡,依然冷透如冰。

這樣的聲嗓令火影煩躁,「當然記得!」

「你說,你討厭戰爭。」

「我是討厭。」

「那麼,為了止戰,你應該明白有些事,不得不犧牲。」

「什麼意思?」火影擰眉,英眸炯炯。

她別過頭,不敢看他,「我們成親,就是為了止戰,為了解除千櫻的國難。」

「那又如何?」他冷聲問。

「為了守護千櫻,我的靈力絕不能在此時有一點點削弱,必須保持在最佳狀態,因此……」水月停頓,方才還嫣粉的芙頰此刻白得嚇人。

「因此怎樣?」他催促她,「妳說啊!」

「……你不能踫我。」清冷的嗓音如冰刀,直刺火影胸膛。

他瞪大眼,胸膛遭她劃了口,卻怔得不曉得痛。

「妳說什麼?」他問,懷疑自己听錯了。

她回過眸,眼眸清如水,冽如霜。

他不能踫她?

他不能踫她?!

她居然能以那麼冷靜的語氣,說出那般絕情的話!

火影怒氣勃發,握劍狂揮,斬樹、斬葉、斬夜風,最想斬去的,是腦中那不曾稍稍淡去的雪色容顏。

可他,斬不去。

連日來,他發了狂似地練劍,慧劍揮了千百次,卻斬不斷一根情絲。

他懊惱,憤恨,腦中氣血上升,驀地仰天長嘯,嘯聲連綿,憤慨激昂,劃破沉沉夜色。

末了,他忽爾覺得累了,嘯吟低啞,化成一聲嘆息。

她恐怕……一點也不在乎他吧!他頹然坐下,倚著樹干,仰望黯淡蒼穹。

蒼穹無月無星,晦澀暗沉,正如他的心情。

他娶了個不能踫的女人!一個名義上委身于他,卻仍妄想對另一個男人守貞的女人。

說什麼為了保護國家,不能減弱靈力,所以必須保持處子之身--她當他是傻子嗎?

火影嘴角一勾,勾起濃濃自嘲。這世上,沒哪個男人比他更窩囊了吧?哪個男人能容忍娶進來的娘子這般侮辱?哪個男人能如他這般容忍她……

懊死的!連他自己都不明白他為何得容忍她的任性,論道理,論規矩,他完全有資格漠視她的要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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