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咬唇,暗暗責怪自己無聊。「只是……隨便聊聊而已。」她找著借口,「否則在我等衣服烘干的這段時間你要我干嘛?總不能跟你相對兩無言吧?」
「說得也是。」他微笑,「別說我了,說說妳吧。妳結婚了嗎?」
「沒。」
「有男朋友嗎?」
「關你……」
瞋怒的反駁未及落下,他便及時舉起雙手,做投降狀。「好好好,不關我的事。只是問問而已嘛,總不好要妳待在我家,跟我相對兩無言吧?」戲謔地將她說過的話擲回。
她狠狠瞪他一眼。
他卻不以為意,忽地像想起了什麼,星眸一亮,「對了,要不要去看?」
「看什麼?」
「跟我來就知道了。」說著,他拉起她的手就往廚房外走。
她瞪著兩人交握的手。
他怎能……毫不介意地這樣牽一個女人的手?與他重逢不到兩天,這究竟是第幾次他拖著她這樣走了?而她為什麼每回都還是無法抗拒,乖乖跟隨著他,就像十七歲那年一樣?
一切應該都變了,不是嗎?
只是有些事、有些感覺,卻又彷佛從不曾改變……
第四章
他帶著她來到大門外的溪流旁,指向一株挺立于溪畔的樹木。
「什麼?」她不明所以。
「忘了嗎?」他對她笑,「這是我們兩個一起種的啊。」
他們一起種的?莫語涵愕然,仰首凝定綠葉滿枝的樹木。這棵樹並不高,長得也不粗實,顯見年齡尚輕,可枝葉間卻已結了累累果實。
她定楮一瞧,赫然發現那女敕綠的果實竟是芭樂。
「是芭樂樹?」
「嗯哼。」
「我們一起種的?」
「嗯哼。」溫泉繼續點頭,星眸澄亮。
她怔然。回憶如跑馬燈,快速在腦海里閃現——那一年,他帶著她上山下海;那一年,他教她釣魚烤肉;也是那一年,他與她親手在外公屋外植下了這棵樹……
「可它怎麼會在這里?」她蹙眉,「不應該啊。」
「我把它移植到這里來了。」他解釋。
「為什麼?」她不解他的多此一舉。
「因為這樣,我才可以每天看著它啊。」他笑著眨眼,那神態宛如男孩一般淘氣調皮,卻又蘊著成年男子的意味深刻。
她心弦一顫,不覺揚起睫,望入他墨湛的瞳里。
「看它……看它做什麼?」許久,她才找回說話的聲音,「難不成你還怕沒人澆水,它長不大嗎?」有意譏刺。
溫泉卻沒有反駁,若有所思地仰起頭,任篩落葉隙的陽光在他臉上大玩游戲。好一會兒,才漫然開口︰「我是怕它長不大,還怕它長不好。」頓了頓,「有些東西不好好護著,它便會枯萎,甚至死去,到時後悔都來不及。」低低地,聲調蘊著苦澀。
她一震。這什麼意思?為什麼她覺得他似乎在影射些什麼?他是在比喻他們之間的關系嗎?他後悔了嗎?後悔當初與她斷了聯系?
?可他……有什麼資格後悔?就像他自己說的,死去的東西就是死去了,追悔也只是枉然。他沒資格說後悔!
她緊緊握拳,容色陰晴不定。思緒正迷惘間,他忽地開口問——
「要不要吃?」
她一愣,「什麼?」
「這個。」他抬起手,摘下一顆芭樂遞給她,「很好吃的,試試。」早眸含笑。
她瞳光陰沉,緩緩接過後,瞪著在陽光下格外瑩亮的果實,一語不發。
「怎麼?不敢吃嗎?」
沒錯,她才不吃這種隨手摘下來的水果呢。莫語涵忖道。
「放心吧,這芭樂沒灑農藥,純粹天然的。而且我剛剛才摘下來,也不可能下毒。」
她瞪他一眼,依然一動不動。
「好吧,那我先吃一口。」他聳聳肩,無奈地接過她握在手中的水果,咬了一口,清脆響亮。「看,沒毒吧。」他比了個「我完全沒事」的手勢。
他嘲笑她?她收攏秀眉,憤然展臂搶回芭樂,「我才不是怕毒。」
「我知道,妳是怕髒吧。」他了然地接口,似笑非笑,「妳在台北一定沒吃過直接摘下來的水果,在超市買了標榜生機種植的水果回去後,說不定還要洗上好幾遍,泡過鹽水才敢吃。」
「是……是又怎樣?」遭他猜中心思,她不禁有些狼狽。
「你們都市人哦。」他搖搖頭,半戲謔地朝她眨眨眼。
芳心,在不意間輕輕搖晃。
記得多年前,他似乎也曾如此嘲弄過她,而她,也曾不服氣地回駁……
「你們鄉下人哦。」嘴唇,像擁有自由意志,在她未及深思下便主動吐露。
他忽地笑了,笑聲爽朗,瞬間在空氣中回蕩,應和著溪水淙淙,一下子迷亂了她的神智。
心跳若擂鼓,又重又急,直逼耳畔。她刷紅了臉,忽地個敢看他,蹲,在清澈的溪流里洗了洗手上的芭樂,然後咬了一口,聲響清脆,入口滋味新鮮甘甜。
「好吃嗎?」他問,帶點嘲謔的語氣。
的確好吃。可她卻不甘在他面前承認。聳了聳肩,徑白在溪畔坐下,凝睇眼前清澄透徹的水流。
他跟著坐下,星眸一轉,很好奇地望著她,「為什麼用水洗過妳就敢吃了?」
「為什麼不敢?」她沒好氣地睨他一眼。
「不怕水髒嗎?」
「這水很干淨啊。」
「只是看起來。」他慢條斯理地說,「人的肉眼是看不到水中有多少微生物的。」
她脊背一僵。
「而且我們鎮里的孩子都很喜歡玩水,經常玩得一身泥巴,月兌光了身子就往水里跳。」
她咀嚼的動作一頓。
「妳居然敢用這樣的水洗水果,了不起。」
她玉手驀地摀上唇,接住猛然自唇腔退出的食物。
「我真佩眼妳啊。」
「你欠揍!」再也受不了他有意的作弄,她揚起吃了一半的芭樂,連同吐出來的穢物,重重擲向他。
他冷不防中了暗算,連忙跳起,「喂!妳偷襲我?」
「偷襲你怎樣?不行嗎?」她高傲地抬起下頷。
「當然不行!妳……」
「閉嘴!」她不許他再多話,雙手捧起水,狠狠潑向他。
他措手不及,呆愣原地。
狼狽不堪的模樣似乎取悅了她,揚聲朗笑後,跟著又是一束清水射向他。
「嘿——」他拉長聲調抗議。
她不理,繼續以水潑他。
「好啊,來就來,誰怕誰?」眼見自己一臉一身盡是水滴,溫泉不甘心,索性也蹲,與莫語涵打起水仗。
兩人你來我往,很快便衣衫盡濕。
「喂!你做什麼?我才剛洗好澡耶。」莫語涵銳聲一斥,展袖抹了抹遇水侵襲而變得冷澀的眸。
「怎麼?只許州官放火,不許百姓點燈啊?」溫泉笑嘻嘻地再奉送她一柱清水。「我只是禮尚往來啊。」
「你可惡!」
她跺了跺腳,上前意欲踢他一記,他靈敏地躲開,她卻一個重心不穩,步履一晃,身子往後仰倒——
「小心!」溫泉急喊,展臂想拉她,卻已經來不及了。
「啊——」
隨著一聲驚喊,莫語涵窈窕的身子跟著栽入水里,膝蓋撞上了一塊尖銳的溪石,好不疼痛。
「怎麼樣?妳沒事吧?」溫泉急急下水,扶起摔得淒慘的她。
「痛、痛、痛——」突來的拉扯令她膝蓋和踝關節一陣劇烈疼痛,她一咬牙,「你別踫我!」用力推開他。
「妳受傷了嗎?哪里痛?」見她咬牙忍痛的模樣,他臉色也跟著蒼白起來。
「不關你的事,走開啦!」她煩躁地揮手,傷口襲來的疼痛教她禁下住眼眶一紅。都是他的錯,害她跌下水了。
「語涵,讓我看看,究竟是哪里……」
「我要你走開沒听到嗎?」她銳斥,憤懣與委屈同時攀上心頭。為什麼這麼多年後他還要繼續招惹她?她明明不想再與他有所牽扯了啊!